第001章 班主再收血信
民国十九年,即1930年,赣东北那座底蕴深厚的文化古城弋阳,宛如一位饱经风霜、在岁月长河中蹒跚前行的风烛残年老者,静静蜷缩在1800多年厚重历史的褶皱深处。遥想当年,那圈曾如巨人般巍峨耸立、护卫着县城的城墙,气势磅礴,尽显威严。然而如今,它却如同梦幻泡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在不经意间留下几处模糊难辨的痕迹。这些斑驳的痕迹,恰似岁月无情啃噬后留下的伤疤,无声地悲叹着时光的沧桑变迁,每一道伤痕都仿佛是古城往昔辉煌与现今落寞的泣诉。
彼时正值深秋,清晨的凉意宛如一层轻柔的薄纱,悄然笼罩着整个弋阳城。在这座城中,弋阳腔戏园清云阁宛如一颗璀璨的文化明珠。阁中的杂役陈阿福,如同往日一般,天刚蒙蒙亮,便揉着惺忪睡眼起身准备开门。陈阿福年约五十,身形己略显佝偻,恰似一棵饱经风雨洗礼的老树,微微弯曲着枝干。岁月在他那张朴实无华的脸上,刻下了一道道深深的皱纹,犹如田间被辛勤农夫犁出的沟壑,每一道都记录着生活的艰辛。他的双手粗糙干裂,布满了厚厚的老茧,那是多年来为戏班操劳的勋章。他总是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长衫,虽己破旧,但却被他打理得干干净净,这无疑彰显出他老实本分的性格特质。
陈阿福迈着略显迟缓的步伐,缓缓推开清云阁的大门。不经意间低头,他的目光瞬间被门槛下的一封信吸引。那信封由米黄色牛皮纸制成,在黯淡的晨光下,泛出一股陈旧而神秘的气息。信封右下角,两块用朱砂点出的小红点格外醒目,宛如两颗凝固的血滴,散发着诡异的气息。陈阿福心中猛地一紧,暗自惊呼:“不好,又是血信!”刹那间,他的脸色变得煞白如纸,眼神中满是惊恐与不安,仿佛看到了某种可怕的预兆。来不及多想,他慌慌张张地一边朝着后院跑去,一边大声呼喊:“陈班主,血信!”
陈阿福从前院一路呼喊向后院,那急切的声音如同一把利刃,划破了清晨的宁静。刚刚从睡梦中悠悠转醒的清云班弟子们,纷纷被这喊声吸引,脸上带着疑惑与担忧,从各个角落汇聚而来。其中一名弟子皱着眉头,略带不满地警告阿福:“大清早的,你就不能声音小点,生怕外人听不到啊!”清云班的弟子们都深深明白,血信对于清云班而言,绝非好的征兆,它往往预示着不祥与危机,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阴霾,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此时,陈班主正在房间里悉心地给孙女陈馨瑶梳洗。其实,他早己听到了陈阿福那焦急的呼喊声,“血信”这两个字,如同重锤一般,狠狠地撞击着他的内心深处,激起层层痛苦的涟漪。他对血信的敏感,早己深入骨髓,无法轻易抹去。两年前,他那唯一的儿子陈明武牺牲的噩耗,便是通过这样一封血信,无情地传递到他手中。此刻,“血信”二字如同开启痛苦回忆的钥匙,他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到那段不堪回首的悲痛岁月之中。他呆呆地望着前方,眼神空洞无神,仿佛灵魂己穿越时空,回到了那个天崩地裂、悲痛欲绝的时刻。
陈馨瑶,这个天真无邪的7岁小女孩,看着爷爷发呆的模样,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她轻轻地拉了拉爷爷的衣角,如同黄莺出谷般脆生生地提醒道:“爷爷,阿福爷爷叫你呢。”
“阿福啊,你这个老小子,怎么还是毛毛糙糙的。”在陈馨瑶的轻声提醒下,陈怀山这才缓缓回过神来,强忍着内心如汹涌波涛般的波澜,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些,带着些许佯装的生气回应陈阿福:“别喊了,我又不是聋子。”陈阿福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来到陈怀山的房间门口,将那封仿佛带着不祥气息的信递了过去。陈怀山神色凝重地接过信,严肃地叮嘱道:“去吧,对信的事一定要守口如瓶,尤其不要到外面乱说,不然会给清云班带来灭顶之灾的。”
陈阿福离去后,陈怀山缓缓关上房门,仿佛这样就能将外界的危险隔绝开来。他迫不及待地查看起信封,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紧张与担忧,仿佛那信封中隐藏着决定清云班命运的关键秘密。他深知,稍有疏忽,便可能酿成大祸。当他看到那两个醒目的血色圆点时,心脏瞬间猛地一缩,心跳也陡然加速,仿佛要冲破胸膛。他心里清楚,这是苏区联络员送来的紧急联系信件。一个血色圆点表示急,两个血色圆点则意味着紧急,若出现三个血色圆点便是万分火急的特急情况。而当初儿子牺牲的消息传来时,用的同样是两个血色圆点。他暗自思忖,这次的事情必定非同小可,难道又要有什么变故降临?又会给清云班带来怎样的危机与挑战?无数担忧如同潮水般在他心中翻涌。
“瑶瑶,你自己洗漱哈!洗好后就去找鲍弋香爷爷练功去!”陈怀山努力调整着自己的语气,试图让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将孙女打发出去后,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极为粗糙的信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今晚戌时,速速转移《弋阳腔考》。接头地点:叠山书院。接头人:老刀。……”看完信后,他的眼神中瞬间闪过一丝忧虑与坚定交织的复杂神色。他左手轻轻拿下煤油灯罩,右手将信纸缓缓移到灯苗上,看着信纸在火焰中逐渐卷曲、变黑,最终化为灰烬。思绪又不由自主地回到两年前,儿子就是因为坚决不承认有《弋阳腔考》,被国民党特务夏生财恶意扣上共党的帽子,残忍地杀害。那段痛苦的回忆如同一把锋利的利刃,再次毫不留情地刺痛了他的心,让他的心再次沉浸在无尽的悲痛之中。
“爷爷,恰早饭咯!”晨练完毕后的孙女在楼下清脆地呼唤着他,这一声如同春日暖阳般的呼喊,将他从痛苦的回忆深渊中拉回到现实生活。他微微定了定神,努力调整好情绪,回应道:“好的,爷爷现在就下来。”
陈怀山打开房门,缓缓抬头望去,远处是素有“无山不龟、无石不龟”美誉的龟峰。在清晨阳光的温柔抚摸下,龟峰宛如一幅浑然天成的水墨画,美得如梦如幻。
连绵起伏的山峦,形态各异的巨石,远远望去,恰似一只只或卧或立的巨龟,每一只都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会活过来,在山间爬行。有的奇石宛如昂首远眺的神龟,那高昂的头颅仿佛在俯瞰着世间的沧桑变化,洞察着人间的悲欢离合;有的则像悠然爬行的乌龟,不紧不慢地诉说着岁月的悠长故事,见证着历史的更迭变迁。在阳光的照耀下,丹霞龟峰闪烁着金色的光芒,与周围翠绿欲滴的山林相互映衬,构成了一幅美不胜收的画卷,宛如世外桃源般令人陶醉。
龟峰那如梦如幻的美景,让陈怀山的心情明显好转。他把视线从远处的美景中缓缓拉回,近处则是弋阳人的母亲河信江河。
信江河如一条呜咽的丝带,悠悠地穿城而过。河水潺潺流淌,仿佛在低声诉说着这座城市的历史与变迁,那声音宛如一首低沉的悲歌,饱含着岁月的沧桑。河面上那座浮桥,在岁月的无情洗礼与风雨的反复侵蚀下,早己摇摇欲坠,勉强维持着它岌岌可危的姿态。偶尔有几个行人匆匆走过,他们脚步慌乱,神色惶然,每走一步,浮桥便随着他们的动作剧烈晃动,发出如垂暮老者般喑哑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不堪重负,坍塌于汹涌的河水之中。这座浮桥,恰似这座城市的缩影,在动荡不安的年代里,努力坚守着,却又显得如此脆弱,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将它吹倒,让人不禁心生怜悯与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