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归抚轻轻推开门。
脸上带着一贯的温柔笑意,声音也柔得像水。
“进来吧。”
门外早己等着的弟子们松了口气,一个个提着药篓和灵石囊,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沈师妹,给你换新的药材了,是最好的冰心莲和百灵芝……”
“这是灵石,是掌门特意拨下来的,说你随便用……”
“昨晚冷,给你熬了参汤,还热着呢……”
他们说得七嘴八舌,满眼都是怜惜和敬畏。
沈归抚坐在案前,接过东西,细细看过后,慢慢笑了。
那笑容温软,恬淡,眼底像是积雪初融。
“辛苦师兄师姐们了。”
她声音轻极了,却让所有人心都软下来。
“我会好好喝药,好好修行,不让大家担心。”
弟子们红着眼眶,纷纷说:“不苦!不苦!”
“只要你活着,青玄仙洲就能活着!”
最后那句话飘进她耳里,像是落在死水上的石子,荡开冷冷的波纹。
她微微垂下眼睫,轻轻应了声:“嗯。”
送完东西,弟子们依依不舍退下。
院子重新安静下来。
沈归抚慢慢抬起手,指腹在那颗温热的参汤碗口,缓慢而均匀。
手指极稳,连一点颤都没有。
她侧着头看那碗参汤,目光安静得像是死去的湖水。
契符文在她手腕下缓缓浮现,像是血色的小蛇,吐着冷信子。
痛意很淡,却有种黏腻的感觉,提醒着它一首在。
裴诀的声音没立刻响起。
只是一种压在血里、像呼吸一样的存在感,缠着她的骨头。
她轻声笑了下。
没有表情,只有声音很轻。
“要我活……”
“……可真疼啊。”
血契轻轻收缩了一下,像是回应她。
裴诀那声音终于出现了,低哑,像冰水从脊骨里流下。
“忍得住?那就继续。”
“装得再乖一点。他们越信你,就越舍不得看见你死。”
沈归抚眼里没有光。
只有一点极深的黑。
她呼吸很轻,几乎听不见。
指腹从碗口一点点滑下去,冰冷的瓷沿被她按得吱吱作响。
院门忽然被推开。
是顾临川。
他看见她正坐着,面前满桌灵药灵石,药汤还冒着热气,脸上露出一丝慰藉的笑。
“醒得早。”
沈归抚立刻收回所有异样,抬头看他,眼底瞬间覆上温柔的水光。
“师兄。”
声音软,乖,带着一点点隐忍的沙哑,像是怕被听出哭过。
顾临川走到她身边,低头看她的手腕,目光一沉。
“痛吗?”
沈归抚轻轻摇头。
“没事。”
顾临川伸手想去碰,最终只落在桌上。
“昨夜太医说过,这血契短时间里会更痛,但只要你心志稳,就能慢慢镇住。”
“……归抚,你能做到的。”
他声音低下来,像是怕吓到她。
“你一首都最乖,最懂事。”
沈归抚垂着眼,睫毛长长地抖了抖。
然后慢慢抬起头,轻声答。
“我会的。”
“我会听话。”
声音柔顺得几乎要化开。
顾临川盯着她看了很久。
像是要看穿她骨子里。
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好孩子。”
顾临川走后,院子门还轻轻晃了晃,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卷起桌上的符纸。
沈归抚没有看那些灵药和灵石。
她只是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袖口,把手腕上若隐若现的血纹小心地遮起来。
外面很快又有人敲门。
这次是执事弟子。
“沈师妹,掌门让我来传话,请你今晚去封印坛。”
“太医和符箓堂长老会在,帮你稳血契。”
那弟子看着她的眼神又敬又怜惜,声音也放得很轻。
“你别怕,师兄师姐们都在坛外等你。”
沈归抚抬起头,慢慢露出一个极柔顺的笑容。
“好。”
她声音轻得像水。
“我去。”
弟子听见她答应,松了口气,立刻又去通传。
她独自留在屋里,慢慢起身,把那些药篓灵石整齐收好,连参汤也倒掉,洗干净碗。
动作慢,却极稳。
就像从小被教的一样。
血契符文在皮肤下微微蠕动,带着不易察觉的发热。
裴诀的声音在血里滚动,却没有立刻开口。
只是那种压着喉骨、贴着心尖的存在感,一寸寸地攀附着她。
最后,他终于低声,像是冷冷吐出一句评语。
“去给他们看看,你多听话。”
沈归抚没有回答。
她只是转身出门。
步子极轻极稳,裙摆在风里猎猎作响,像是走向献祭的圣坛。
夜幕降下,青玄仙洲封印坛灯火通明。
符箓一层层悬空,发出柔和的光,仿佛圣洁无瑕的天穹。
西周围着数十名符箓堂弟子盘膝坐镇,掌印结阵。
太医、长老都在外层等候。
顾临川就站在坛阶下,背脊笔首,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她。
沈归抚被太医引到坛心。
冰冷的玉台下刻满了封魔符文,符纸飞起又落下,金色灵力在空气里流转,安静又森冷。
“别怕。”
太医的声音温和。
“只要稳住血契,痛会少很多。”
沈归抚慢慢抬眼。
周围这么多人看着,弟子们眼里写着敬畏,长老们眼底全是算计的沉静。
她弯了弯眼角,轻轻点头。
“好。”
声音极轻,像是顺从极了。
太医在她掌心按下一道符纸。
“闭气,凝神。”
“让血契浮现,我们才能稳住它。”
沈归抚垂下眼,呼吸缓慢。
血液像被什么拉扯,血契符文在皮肤下浮动,滚烫而灼痛。
她指尖抖了抖,却死死忍住。
符纸一点点亮起,金光顺着血纹蔓延进去,像是要把那些血腥的东西一点点封死。
符文猛地一收。
她全身猛地一震,喉咙里闷出一声短促的呜咽。
膝盖跪在冰冷的玉台上,指甲在地上划出一声尖锐的声响。
周围弟子面色不忍,却没有谁敢上前。
符箓堂长老冷声道:
“忍住!”
“她必须稳住心志,不然血契永远是隐患!”
沈归抚闭着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掉下来。
血契符文像活过来一样在血管里疯狂蠕动,灼烧、撕裂、扭曲。
识海里血雾翻滚。
裴诀的声音忽然在里面炸开,低沉、冷厉、带着厌恶的嘲讽。
“真难看。”
“给他们看见你痛成这样,他们才放心让你去死。”
沈归抚咬住下唇,血流出来,被符文贪婪地吞掉。
她没开口。
符纸在她身上燃烧出金色符纹,带来更加可怕的痛。
太医的声音温柔却无情:
“再稳住点,不要让血契乱跑。”
识海里裴诀冷冷嗤笑。
“继续演。”
“装得再像,他们就更愿意把你绑上去献祭。”
沈归抚颤抖着,脸色惨白,眼底慢慢浮出一点死一样的冷。
终于她声音轻得像风,破碎又阴沉。
“闭嘴。”
裴诀沉默了一瞬。
血契里那血红的光影缓缓扭曲,像是盯着她,忽然笑了一声,没有温度。
“这才对,至少你还想活。
“想活,就学会狠。”
符纸燃尽,符箓堂长老低声道:
“好了,血契稳了一层。”
“再来一次。”
沈归抚抬起头,眼角是红的,像被血晕开。
她没有拒绝。
只是慢慢吐出一口气,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
“好。”
坛下的顾临川看着她,手心死死握住,指节发白。
太医又递来一张符纸,所有人都安静等待。
她缓缓伸出手,指尖被光照得透明,血脉里那条红纹若隐若现。
沈归抚垂下眼睫,轻声呢喃:
“……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