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河镇的血腥气,似乎还粘在鼻腔里,混着核尘埃的土腥,凝成一种洗刷不掉的铁锈味。杜预拖着沉重的脚步,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断裂的肋骨在胸腔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吞噬岩锤晶核带来的熔岩之力在经脉中奔涌咆哮,带来爆炸性的力量感,也带来一种深入骨髓的燥热和撕裂感,仿佛这具身体快要装不下这狂暴的能量。更深的,是右臂焦裂伤口传来的阵阵麻痒刺痛,在力量激荡下,如同无数细小的针在反复穿刺。
他找到了队伍。
在镇北十几里外,一片被冲击波扫平、只剩下低矮焦黑树桩的荒坡上。残存的百余人,如同被风暴蹂躏后的鸟群,蜷缩在几块巨大的、歪斜的混凝土板形成的夹角阴影里。没有篝火,只有冰冷的月光和死寂的夜风。
杜预的身影出现在坡顶时,死寂被打破。
没有劫后余生的欢呼,没有失而复得的激动。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沉默。一百多双眼睛,如同冰冷的探针,齐刷刷地刺向他。那目光里,没有了往日的敬畏、依赖,甚至没有了恐惧,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疏离和审视。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个…带来不祥的灾星。
他一步步走下荒坡,脚步声在寂静中异常清晰。
陈工靠坐在一块冰冷的混凝土板下,裹着一件破旧的毯子。火光熄灭后,他似乎瞬间苍老了二十岁,脸上深刻的皱纹如同刀刻,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得格外灰败。他抬起浑浊的眼睛,看着走近的杜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有一片死水般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嘴唇动了动,终究一个字也没说,只是缓缓地、深深地垂下了头。
王铁柱坐在稍远处,正用一块脏布擦拭着一把崩了口的消防斧。斧刃上暗褐色的污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看到杜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复杂地闪烁,随即又低下头,更加用力地擦拭着斧头,仿佛要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抹去。
小武和大刚靠在一起,脸上还残留着白河镇的血污和惊恐。他们看到杜预,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了一下,眼神躲闪,不敢首视。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狭窄的通道,让他通过。没有问候,没有关切。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只有夜风吹过焦黑树桩发出的呜咽。
杜预走到阴影最深处,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混凝土板滑坐在地。断裂的骨头与硬物接触,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他闭上眼,不再去看那些冰冷的目光,将所有的感知沉入体内。
混乱。经脉如同被狂暴熔岩反复冲刷的河道,布满了细密的裂痕。二级巅峰的力量在咆哮,却带着一种失控的躁动。吞噬岩锤晶核带来的庞大能量并未完全驯服,如同被强行塞入容器的凶兽,左冲右突。右臂的伤口更是成了一个微型的能量风暴眼,焦黑的皮肤下,新生的、蕴含火焰力量的组织在疯狂生长、修复,与旧有的创伤、残留的尸毒、以及辐射尘埃带来的异种能量激烈冲突,带来钻心的麻痒和灼痛。
他强行运转心念,试图梳理这狂暴的能量洪流。意念如同在惊涛骇浪中艰难掌舵的小舟,每一次引导,都伴随着经脉撕裂般的剧痛和精神上的巨大消耗。豆大的冷汗混合着血污,顺着额角滚落。
一夜无话。只有冰冷的月光,无声的注视,和杜预体内那场无人知晓的、凶险万分的拉锯战。
……
黎明在死寂中降临,灰白的天光吝啬地洒下。队伍沉默地收拾着少得可怜的行囊,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陈工拄着木棍,走在最前面,背影佝偻而沉重,仿佛背负着无形的巨石。杜预跟在队伍中段,刻意拉开了一段距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无形的隔阂如同冰冷的墙,横亘在他与其他人之间。每一次目光的短暂接触,都像被冰冷的针扎了一下。
向北。成了唯一的方向,也是唯一的牢笼。
三天。在核爆边缘的荒芜之地上跋涉。食物和水早己耗尽,只剩下嚼烂的草根和苦涩的树皮带来的微弱饱腹感。绝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每一个人。队伍死寂得可怕,连孩子的抽噎都消失了,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和脚踩在灰白尘埃上的“沙沙”声。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即将彻底吞噬所有人时——
“站住!什么人?!”
一声带着警惕和疲惫的喝问,如同惊雷般在侧前方的乱石堆后炸响!
队伍瞬间僵住!如同惊弓之鸟!王铁柱、小武等人条件反射般地抄起武器,脸上写满惊恐!连陈工也猛地停下脚步,浑浊的眼睛死死盯向声音来源!
乱石堆后,缓缓站起两个身影。同样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脸上沾满灰土,但眼神里还保留着一丝属于活人的警惕和…一丝看到同类时的惊愕。他们手里握着简陋的长矛,矛尖削尖的木棍在灰白的天光下微微颤抖。
幸存者!
短暂的死寂后,是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激动在队伍中无声蔓延!如同在沙漠中濒死的人看到了绿洲的幻影!
“别动手!我们是逃难的!从南边来的!” 陈工强压下激动,嘶哑地喊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两个幸存者警惕地打量着这支庞大却狼狈不堪的队伍,目光扫过杜预时(他刻意站在人群边缘,低着头),似乎停留了片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但很快又移开。
“南边?…核爆区?” 其中一个年长些的幸存者声音嘶哑,带着心有余悸,“能活着出来…命真大。”
“你们…知道哪里安全吗?” 王铁柱急切地问,声音干涩。
两个幸存者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微光。年长的那个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带着一种绝境中看到希望的沙哑,抬手指向北方灰蒙蒙的地平线:
“枫叶城!再往北走,大概…两三天脚程!有个大聚居点!叫枫叶城!听说是几股大点的幸存者队伍合起来建的!有西万多人!有墙!有巡逻队!还有…听说还有‘异能者’坐镇!”
枫叶城!
西万人!
城墙!
异能者!
每一个词都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巨石,在疲惫绝望的队伍中激起滔天巨浪!麻木的脸上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西万人!那是何等庞大的规模!城墙!意味着真正的庇护!异能者!意味着对抗怪物的力量!
“真的?!” “西万人?!” “有救了!有救了!” 压抑了两天的哭喊和激动的低语瞬间爆发!连陈工那布满风霜的脸上,也第一次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近乎虚脱的神情,他拄着木棍的手微微发抖,浑浊的眼中泛起一丝水光。
希望!前所未有的巨大希望!如同一道撕裂厚重辐射云层的强光,瞬间照亮了所有人的心!
杜预站在人群边缘,低着头。体内那奔涌咆哮的熔岩之力,在听到“枫叶城”和“异能者”的瞬间,如同被投入了滚油的冷水,猛地一滞,随即爆发出更加剧烈、更加不受控制的沸腾!
“噗!”
他猛地捂住嘴,一股滚烫的、带着铁锈腥甜的液体无法抑制地从指缝间涌出!暗红色的血液滴落在脚下的灰白尘埃上,瞬间被吸收,只留下几点迅速变暗的痕迹。
他死死咬住牙关,强行将那口逆血咽了回去。喉咙里火烧火燎,胸口的剧痛如同被撕裂。右臂焦裂的皮肤下,那股麻痒刺痛感骤然加剧,如同有无数只烧红的蚂蚁在啃噬!皮肤下那暗红色的熔岩纹路不受控制地亮起,又被他用强大的意志力死死压制下去,只在破旧的衣袖下透出几缕微不可察的暗红微光。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望向北方那灰蒙蒙的地平线。枫叶城的轮廓在想象中巨大而冰冷。西万人…城墙…异能者…
体内的火焰如同被囚禁的凶兽,感受到那庞大聚居点的气息,变得更加狂暴、更加渴望…也更加危险。
希望之地?
还是…更大的熔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