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诏狱死囚
冰冷。
深入骨髓的冰冷，混合着铁锈、霉烂稻草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像一条湿滑的毒蛇，死死缠绕着汤和的感官。
他猛地睁开眼，视野里是模糊跳动的、昏暗摇曳的火光。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了刀片，割得肺叶生疼。喉咙干涩得如同龟裂的河床，连吞咽的动作都带着撕裂的痛楚。
“呃……”一声痛苦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喉咙深处挤出。
“哟？醒了？”一个粗嘎、带着浓重口音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几分戏谑和麻木，“信国公大人，睡饱了？这诏狱的床铺，可比您府上的紫檀木大床舒坦吧？哈哈哈……”
信国公？诏狱？
汤和混沌的意识像是被投入冰水的烙铁，瞬间发出“滋啦”的爆响，无数破碎而混乱的画面和声音疯狂涌入脑海！
——震耳欲聋的警报！刺眼的电弧火花在巨大的工业设备上跳跃！他，2025年的高级工程师汤和，正扑向失控的能源核心……身体被撕裂般的剧痛吞噬……
——金碧辉煌的宫殿！震耳欲聋的咆哮！一张因极度愤怒而扭曲的、属于帝王的、威严无比的脸！冰冷的宣判：“……汤和！酒后狂悖，诽谤君上，心怀怨怼，其心可诛！……押入诏狱，秋后……问斩！”
——浓烈的酒气！同僚或真或假的劝酒！自己压抑多年的不满和疲惫在酒精催化下爆发……说了什么？究竟说了什么该死的、足以掉脑袋的话？！
“嗬…嗬……”汤和剧烈地喘息起来，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碎胸膛。他挣扎着想坐起身，却发现自己被沉重的铁链锁住了手脚，冰冷的金属紧贴着皮肉，每一次移动都带来刺骨的摩擦痛。
他终于看清了周围的环境。
低矮、逼仄的石室。墙壁是粗糙的条石，布满深色的、可疑的污渍。角落里堆着散发恶臭的烂稻草。唯一的光源是墙壁凹槽里一支燃烧过半、噼啪作响的火把，火光将铁栅栏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地上，如同择人而噬的怪兽爪牙。
这里是……明朝的诏狱！
而他，汤和，2025年的工程师，竟然穿越了！灵魂占据了这个同样名叫“汤和”的身体——大明开国功臣、信国公汤和！
但这不是功成名就，这是……死囚！
原主残留的记忆碎片汹涌而至：开国元勋的荣耀、位极人臣的显赫、伴君如伴虎的如履薄冰……最终，都定格在了一场致命的酒后失言上。具体说了什么，记忆模糊不清，但那句“秋后问斩”的判决，却像烧红的烙铁，死死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汤和。穿越？重生？同名同姓？这该死的命运，开局就把他扔进了地狱的最底层！连缓冲的机会都没有！
“省点力气吧，国公爷。”另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来自旁边一个同样被锁着的、看不清面容的囚犯，“进了这‘天字号’牢房，就别指望出去了。能留个全尸，就是陛下开恩了。”
“哼，开恩？”粗嘎声音的狱卒嗤笑一声，用铁棍敲了敲冰冷的栅栏，发出刺耳的“哐当”声，“敢在背后嚼陛下的舌根子，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咱们这位陛下，眼里可揉不得半点沙子！信国公？嘿，开国那会儿是块宝，现在嘛……啧啧，就是块碍眼的绊脚石！”
汤和的心沉到了谷底。朱元璋！洪武大帝！那个历史上以铁血手段清洗功臣、动辄株连的帝王！原主汤和，在历史上最终也是被猜忌而死！只是没想到，自己穿越过来，首接把时间线提前到了断头台前！
秋后问斩……现在是几月？他费力地转动僵硬的脖子，想从狭窄的、高悬在墙壁顶端的透气口判断时节。外面似乎很暗，但隐约能感觉到一丝闷热。是夏末？还是……初秋？！
时间不多了！
恐惧如同毒藤，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但在这极致的恐惧之下，一股源自现代灵魂的、不甘就此消亡的求生欲，如同岩浆般在心底猛烈翻腾、灼烧！
不！我不能死！绝不能像个待宰的羔羊一样，在这阴冷潮湿的地牢里腐烂，等着刽子手冰冷的刀锋落下！
我是汤和！是来自信息爆炸时代、掌握着远超这个时代数百年知识的工程师！知识！对，知识就是力量！哪怕只有一丝缝隙，我也要用它撬开这必死的囚笼！
汤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剧烈的喘息渐渐平复，眼神却变得更加锐利，像在绝境中寻找生路的孤狼。他开始疯狂地检索原主的记忆碎片和属于2025年汤和的庞大知识库。
朱元璋的痛点是什么？他最大的恐惧和渴望是什么？
北元！这个如同附骨之蛆的威胁，始终是大明的心腹大患！每年消耗着海量的军费，牵制着帝国的精力！
财政！连年征战、大修宫殿、犒赏功臣，国库早己捉襟见肘，入不敷出！
民生！战乱方歇，百废待兴，流民遍地，粮食生产亟待恢复！
原主汤和，作为开国功臣，虽然未必精通治国，但对朝廷的困境是心知肚明的。而他，2025年的汤和，脑子里装着的是现代经济学、物流管理、农业科学、基础工程学的框架！虽然受限于时代条件，无法立刻造出飞机大炮，但一些理念性的、管理性的、或是利用现有条件进行改良的点子，绝对具有颠覆性的价值！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在汤和心中成型：递一份“请罪折”！但绝不是普通的摇尾乞怜！而是一份包裹着“强国良策”的请罪折！一份能让朱元璋看到巨大价值，足以让他压下怒火、重新权衡的“投名状”！
这将是唯一的生机！
但如何把这份折子递出去？递到朱元璋的御案上？他现在是待斩的死囚，连这间牢房都出不去！谁会为他传递？谁敢为他传递？万一被截获，或者内容触怒了朱元璋，那只会死得更快、更惨！
汤和的目光扫过两个狱卒。粗嘎声音那个，满脸横肉，眼神凶戾，显然对“失势”的信国公毫无敬意，甚至带着幸灾乐祸。另一个声音苍老的……汤和努力回忆，原主似乎对这个人有点模糊的印象，姓王？是个老狱卒了，据说早年受过一点汤家的恩惠？很微末的那种。
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在汤和心中燃起。他需要赌一把！赌这个老王头心底还残留着一丝旧情，或者……赌他对利益的渴望足够大！
“老王……”汤和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他费力地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投向那个略显佝偻、站在阴影里的老狱卒，“是老王头吧？”
老王头身体微微一僵，没吭声。
“咳…咳…”汤和剧烈咳嗽了几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老王头……我记得……洪武三年，你儿子在滁州老家……咳……染了恶疾，是路过的汤家商队……给指了条生路，还留了点药钱……有这事吧？”
阴影里的老王头沉默着，但汤和敏锐地捕捉到他握着铁棍的手，指节似乎收紧了一下。
“哼，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提它作甚！”粗嘎声音的狱卒不耐烦地打断，“老王头，别听他废话！将死之人，想攀扯你呢！”
汤和不理会那粗嘎的声音，眼睛死死盯着老王头，用尽力气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老王……帮我……递一份东西……给外面……给能……首达天听的人……不是求情……是……是利国利民……能解陛下燃眉之急的……良策！事成……信国公府……存下的……体己……分你三成！足够你一家……下半辈子……富贵无忧！若不成……与你无关……我认命！”
汤和抛出了两个砝码：一丝微不足道却可能唤起良知的旧情，以及一个足以让人铤而走险的巨大利益诱惑——信国公府三成的体己！那绝对是一个天文数字！
牢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汤和粗重的喘息。粗嘎狱卒似乎也被“三成体己”震住了，一时忘了呵斥，眼神闪烁不定。
老王头依旧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汤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赌注己经押下，现在，他只能等待命运的骰子落下。
是彻底沉沦黑暗，还是抓住这唯一一根垂下的、细若游丝的救命稻草？
就在汤和几乎要绝望时，阴影里，传来一声极轻、极低，却如同惊雷般的回应：
“……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