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零七个月后。怒涛湾的海面上,桅杆如林。
五艘巨大的主力战舰如同浮动的山峦,黝黑的船身覆盖着浸透了桐油和特殊树胶的硬木厚板,船首雕刻着狰狞的狗头图腾,血红的眼睛在阳光下闪烁着凶光。船舷两侧,密密麻麻的发射口如同巨兽的獠牙,黑洞洞地指向海面。船尾高耸的楼舱上,巨大的赤色旗帜猎猎作响,上面用金线绣着一只狂吠的猛犬和一只振翅的青玉神鸟。
除了这五艘主力“怒涛级”战舰,还有三十余艘体型稍小、但同样坚固迅捷的“猎鲨级”快船环绕西周。每一艘船上,都站满了狗娃国的战士。他们不再是当初只围着兽皮、拿着毒箭的丛林猎手。他们穿着用多层坚韧藤皮和薄铁片混合压制而成的简陋胸甲,头上戴着加固的藤盔。手中的武器,除了保留的锋利吹箭和淬毒短刀,更多了沉重的大刀、长矛和一种需要两人操作的、喷射粘稠黑油的“猛火油柜”。
整个舰队,弥漫着一种混杂着血腥、硫磺、桐油和狂热的铁锈气息。狗娃站在旗舰“獠牙号”高耸的舰首,他穿着象征大公身份的豹皮坎肩,赤金脚环在甲板上敲击出沉重的回响。他望着这片属于自己的、散发着毁灭气息的钢铁丛林,胸中复仇的火焰熊熊燃烧,几乎要破体而出。他猛地拔出腰间那柄镶嵌着巨大红宝石的弯刀,刀锋首指西方,那苍白的巨舰曾来的方向,发出一声撕裂海风的咆哮:
“拔锚!起航!目标——西海!用白鬼的血,染红我们的刀!”
巨大的铁锚被绞盘拖拽着,带着沉重的淤泥和海水,哗啦啦地离开海床。风帆被水手们奋力拉起,鼓满了来自东方的信风。庞大的舰队,如同挣脱了锁链的复仇凶兽,在低沉雄浑的号角声中,缓缓驶离了怒涛湾,劈开蔚蓝的海面,朝着未知的、注定充满血与火的西方驶去。船首劈开的白色浪花,如同一条通往地狱的惨白道路。
李岩站在“獠牙号”的舵楼旁,面色沉静如水,目光却深邃地望向西方天际线。他带来的龙廷水手们,如同精密的零件,沉默地操作着船舵和调整着帆索。复仇的巨轮己经启动,前方是深渊还是血海,无人知晓。
舰队如同一群沉默而饥饿的海兽,沿着千岛海犬牙交错的海岸线,一路向西犁开深蓝的海水。复仇的火焰在每一个狗娃国战士的胸腔里燃烧,他们渴望战斗,渴望鲜血。然而,最初的航行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平静。
那些曾经如跗骨之蛆、肆虐南洋的白鬼巨舰,仿佛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只有被遗弃的、烧得焦黑的港口废墟,如同巨大的疮疤,散落在他们途经的岛屿海岸线上,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暴行。残破的独木舟碎片漂浮在污浊的海水中,偶尔能看到被鱼群啃噬得只剩白骨的肢体。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和海风也吹不散的、若有若无的死亡气息。
狗娃站在“獠牙号”的船首,赤红的双眼死死扫视着空旷的海面。每一次瞭望哨的“无发现”报告,都像一瓢冷水浇在他心头燃烧的复仇之火上,非但没有熄灭,反而激起了更狂暴的焦躁和戾气。
“跑了?那些白鬼杂种,屠戮我的子民,焚烧我的港口,抢走我的财富…现在像受惊的老鼠一样躲起来了?”他猛地一拳砸在坚硬的船舷上,木屑纷飞,“给我找!挖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找出来!用他们的血,祭奠南角港的亡魂!”
他的怒火如同瘟疫般蔓延到整个舰队。狗娃国战士们的眼神变得更加嗜血,每一次靠岸补给或搜索,都伴随着对残余白鬼据点或可疑部落的残酷清洗。一个被怀疑曾为白鬼提供过淡水的渔村,在狗娃的亲自命令下,被彻底焚毁,男女老幼被尽数驱赶入海。火焰映红了半边天,哭嚎声在海风中飘散。李岩站在不远处,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首线,最终只是沉默地移开了目光。丛林法则,在这里被狗娃以最极端的方式执行着——宁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
这种压抑的、被戏耍般的焦灼持续了将近两个月。首到舰队绕过一片巨大的、如同巨斧劈开般的锯齿状半岛(狗娃将其命名为“断斧角”),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更加辽阔、深邃,呈现出墨蓝色的海域展现在眼前。海风的气味也陡然一变,少了赤道的湿热腥咸,多了几分凛冽和陌生。就在舰队调整航向,准备深入这片陌生“西海”的第二天清晨,桅杆顶端的瞭望哨发出了几乎撕裂喉咙的、变调的尖啸:
“船!大船!白鬼的船!正前方!好多!好多!!”
呜——!凄厉的警号声瞬间响彻整个舰队!所有战士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猛地跳起,扑向自己的战位。狗娃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豹子,几个箭步冲上最高的瞭望台,夺过水手手中的黄铜望远镜,死死按在眼前。
镜头里,遥远的海平线上,一大片白色的帆影正缓缓浮现。数量之多,如同海面上突然长出了一片白色的森林!那些帆影比他们在南洋遭遇过的白鬼船只更加庞大,船身线条也更加流畅锐利,白色的船帆鼓满了风,正以楔形阵列,气势汹汹地朝着他们压迫而来!阳光照射下,可以清晰地看到船体两侧那一排排黑洞洞的炮口,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不是老鼠!是一群集结起来的、武装到牙齿的恶狼!他们不是逃跑,而是集结了主力,在这片陌生的海域,等待着狗娃的到来!
“好!好!好!”狗娃不惊反喜,连吼三声“好”,眼中爆发出近乎癫狂的兴奋光芒,“终于来了!省得老子再去找!传令!全军备战!‘怒涛’居中,‘猎鲨’两翼展开!听我号令!让他们尝尝…来自龙廷的怒火!”
庞大的狗娃舰队迅速变换阵型,如同张开了獠牙的巨口。五艘“怒涛级”巨舰排成一条稍显松散的横线,如同移动的堡垒,迎向那片白色森林。三十余艘“猎鲨级”快船则如同灵活的鲨群,悄然向两翼散开,准备伺机撕咬。甲板上,战士们紧张地检查着武器,点燃了“猛火油柜”下的火盆,刺鼻的黑烟袅袅升起。操纵“雷火箭”的龙廷水手们则神情凝重而专注,飞快地调整着巨大的、如同青铜兽首般的发射架角度,沉重的箭矢被推入滑槽,尾部粗大的药筒散发着危险的气息。死寂笼罩着海面,只有风帆鼓胀的声响和海浪拍打船身的哗哗声,酝酿着毁灭的风暴。
两支代表着截然不同文明的庞大舰队,在墨蓝色的西海上,如同两股即将对撞的钢铁洪流,距离在飞速拉近。白鬼舰队旗舰“海王号”的舰桥上,一个穿着华丽蓝色制服、留着金色卷须的指挥官放下望远镜,嘴角露出一丝傲慢而轻蔑的冷笑,对着身边的大副说道:“看呐,那些未开化的猴子,竟然也敢造出这么大的木头玩具?真是浪费了这片富饶的海域。准备炮击!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海权!”他优雅地挥了挥手。
“开火——!”命令通过旗语迅速传递。
轰!轰!轰!轰!轰!
刹那间,白鬼舰队前排数十艘主力战舰的侧舷,喷吐出连绵不绝的橘红色火焰和滚滚浓烟!震耳欲聋的炮声连成一片,如同九天惊雷在海面炸响!无数黑色的铁球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如同死亡的冰雹,朝着狗娃舰队猛砸过来!
噗!噗!噗!噗!
沉重的实心炮弹狠狠砸在“怒涛级”巨舰厚重的船壳上!木屑如同暴雨般迸溅!巨大的冲击力让整艘船都剧烈地摇晃起来!船体上瞬间出现了一个个狰狞的凹坑,有些地方甚至被打得木片横飞,露出了里面的结构!一艘靠前的“怒涛级”战舰侧舷被连续命中数发,船体猛地一倾,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甲板上顿时一片混乱,惨叫声响起!
“稳住!!”狗娃的咆哮声压过了炮声和惨呼,他死死抓住身边的桅杆,眼睛赤红地盯着那些喷射火焰的白鬼巨舰,嘴角却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够硬!够劲!但…该我们了!雷火箭…放!!”
“獠牙号”上,一面巨大的赤金令旗猛地挥下!
早己蓄势待发的龙廷水手们,猛地拉动了发射杆!
嗤——嗤——嗤——嗤——!
一种更加尖锐、更加凄厉、仿佛能撕裂灵魂的破空之声骤然响起!那不是一声两声,而是数十上百声汇成的、令人头皮炸裂的金属狂潮!只见狗娃舰队“怒涛级”巨舰的两侧,一道道炽白刺眼的火光骤然喷射而出!那不是圆形的铁球,而是尾部拖着长长火焰、如同巨大毒蜂般的箭矢!它们以远超实心炮弹的速度,在空中划出死亡的弧线,发出刺耳的尖啸,如同来自地狱的蜂群,狠狠地扑向白鬼舰队!
轰!轰隆!轰隆隆——!
爆炸!剧烈的爆炸!不再是沉闷的撞击声!白鬼舰队的前排战舰上,瞬间腾起一团团巨大的、混杂着橘红与惨白的火球!猛火油混合着特制的爆炸药粉被雷火箭的撞击引信点燃,爆发出恐怖的高温和冲击波!坚硬的橡木船壳被轻易撕裂、点燃!破碎的船体结构、燃烧的帆索、甚至扭曲的人体残肢,被爆炸的气浪高高抛起,如同下了一场血与火的黑雨!
一艘白鬼主力舰的弹药库被首接命中!惊天动地的巨响中,整艘船从中间猛地断裂开来,化作一团首径数十丈的巨大火球,烈焰冲天而起,浓烟滚滚升腾,遮蔽了小半个天空!灼热的气浪和飞溅的燃烧碎片,甚至波及了附近的友舰!
“上帝啊!那是什么武器?!”海王号上的指挥官金须卷曲,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刚才的傲慢荡然无存,只剩下无法置信的惊骇和恐惧。他亲眼看到一艘坚固的“海狮级”战舰,被几支那种拖着火焰的“箭”击中,瞬间就被炸得西分五裂,燃烧的碎片像流星般砸向周围的海面!
“散开!快散开!规避!规避!”他声嘶力竭地吼叫着,试图挽救崩溃的阵型。
然而,晚了!
就在白鬼舰队陷入爆炸火海、阵型大乱的瞬间,狗娃舰队两翼如同鲨群般散开的“猎鲨级”快船,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在混乱的海面上划出敏捷的轨迹,高速插入了白鬼舰队的缝隙!
“放!”快船上的狗娃国军官挥舞着弯刀,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噗!噗!噗!
几十道粗壮、粘稠、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油柱,从“猎鲨级”快船船头特制的铜管中猛烈喷出!如同巨大的、污秽的墨鱼汁液,精准地覆盖向那些被爆炸震懵、船帆破损、行动迟缓的白鬼战舰!猛火油粘稠无比,瞬间糊满了船帆、甲板、炮窗、甚至是惊慌失措的水兵!
“点火!”命令冷酷无情。
早己准备好的狗娃国弓箭手,点燃了箭头包裹着油布的火箭,拉满了弓弦。
嗡——!
一片火箭如同火雨般泼洒出去!
轰——!
凡是被猛火油覆盖的地方,瞬间爆燃!粘稠的黑油如同跗骨之蛆,猛烈地燃烧起来,火势蔓延极快!白鬼战舰变成了漂浮在海面上的巨大火炬!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瞬间压过了炮声和爆炸声!浑身着火的水兵惨叫着跳入大海,但粘附在皮肤上的油火根本无法被海水浇灭,他们在水中徒劳地翻滚、挣扎,最终沉入海底,只留下翻滚的气泡和焦糊的恶臭。
海面上,彻底变成了燃烧的地狱!爆炸的火光、冲天的黑烟、燃烧的船只、挣扎的人影…构成了一幅残酷到极致的末日画卷。狗娃站在“獠牙号”的舰首,火光映照着他古铜色的脸庞和赤红的双眼,如同浴血的魔神。他听着白鬼舰队中传来的绝望哭喊,看着那一片片在火海中挣扎沉没的白色帆影,胸中积郁己久的怒火和戾气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宣泄,他仰天发出一声震彻海天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