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运河录

第九十五章:密道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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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隋唐:运河录
作者:
排骨精破天
本章字数:
5792
更新时间:
2025-06-30

黑暗。

黏腻的黑暗像浸了水的棉絮,堵在鼻腔里,糊在眼皮上。逃亡的队伍在密道里匍匐前进,指甲缝里全是腐泥,膝盖磨破的皮肉黏在青石板上,每挪动一寸都像在刮骨。最前面的“草鞋张”弓着背,用身体护着身后的狗剩子——那孩子烧得迷迷糊糊,额头滚烫,嘴里还咬着半块从驿站顺来的、硬得硌牙的杂粮饼。

“奶奶……疼……”狗剩子突然呜咽,小手死死攥住“草鞋张”的衣角。他的右腿被火耗子帮的铁钩划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珠顺着裤管滴在青石板上,在黑暗里晕成暗红的小团。

“草鞋张”不敢回头,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安抚声。她的后背抵着潮湿的土壁,能感觉到墙壁里渗出的水正顺着脊梁往下淌,浸透了打满补丁的粗布衫。密道里的空气混着霉味、腐土味,还有若有若无的腥气——那是红拂当年藏在这里的、被血浸透的螺钿发饰的味道吗?

“快到了。”柳娘的声音从队伍中间传来。她抱着陈泓,孩子的哭声早己经哑了,小脸白得像张纸,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前面有块凸起的石头,是红拂姐当年刻的标记。”

“草鞋张”的手指触到了那块石头。粗糙的石面被磨得发亮,隐约能看出半个模糊的“安”字——是红拂的笔迹。她突然想起三十年前,那个穿月白襦裙的姑娘蹲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用指甲在墙上刻下“安”字时,说:“等哪天能活着出去,我要在这运河边盖间客栈,让所有走投无路的人都能吃口热饭。”

“草鞋张”的眼泪混着脸上的泥污,滴在“安”字上。她突然听见头顶传来碎石滚落的声响,紧接着是火把的光晕——追兵到了!

“快!往左边拐!”柳娘当机立断,拽着陈泓转向密道侧壁。那里有块半人高的石板,边缘被磨得光滑,是红拂生前设计的“活门”。众人合力推开石板,一股带着水腥气的冷风灌进来,露出下方齐腰深的暗河。暗河水面漂浮着腐烂的水草,还有几具白森森的骸骨——那是更早的逃役者留下的。

“抱着孩子跳!”“草鞋张”把狗剩子塞进柳娘怀里,“孙二娘!你带着几个能跑的先过!我和春枝断后!”

“草鞋张”和春枝抄起密道里的断棍,对着追来的官兵扔出最后几块石头。火把的光映出官兵头盔上的红缨,在黑暗里像一团团跳动的鬼火。“草鞋张”的断棍砸在最后一个官兵的盾牌上,发出闷响,对方的刀刃己经劈到眼前——

“噗通!”

柳娘抱着陈泓率先跳进暗河。冰冷的河水瞬间浸透她的衣裳,陈泓的哭嚎被河水吞没。孙二娘拽着两个妇人紧随其后,溅起的水花在火把下像散落的银珠。春枝的断棍磕在石壁上,火星西溅,她骂了句粗话,拉着“草鞋张”纵身跃下。

暗河底部铺着厚厚的淤泥,每走一步都要费尽力气。柳娘能感觉到陈泓的身体在发抖,他的小拳头攥得死紧,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草鞋张”和春枝在前方摸索,偶尔传来石块碰撞的声响。突然,春枝的手猛地一沉——她踩中了什么软乎乎的东西。

“是……是人?”春枝的声音发颤。

火把的光从上方照下来,映出暗河底部的景象。那是一具穿着残破官服的骸骨,腰间还挂着半块玉牌,刻着“汴州司仓参军”的字样。骸骨的右手紧紧攥着一卷竹简,竹简上的字迹己经模糊,但“通济渠”“贪墨”几个字还清晰可见。

“是……是当年修渠的账房先生。”柳娘倒吸一口冷气。她记得独孤恪说过,通济渠竣工那年,负责审计的司仓参军突然暴毙,账本也不翼而飞。“原来他没死,是被埋在了这里……”

“草鞋张”的手突然触到了另一具骸骨。这具骸骨更小,腕骨上戴着个褪色的银镯——是当年被强征入河工营的小丫头,才十三岁。“草鞋张”摸了摸银镯内侧,刻着“招娣”两个字。她突然想起,那个小丫头总爱给她送热乎的红薯,后来在一个雪夜被监工推进了冰窟窿。

暗河里漂浮的骸骨在火把下泛着青白,像一群沉默的控诉者。柳娘突然抓住“草鞋张”的手腕,指着前方——那里有微弱的光透进来,是暗河尽头的出口!

“快走!”柳娘的声音带着哭腔,“再晚就来不及了!”

众人互相搀扶着往光亮处挪。陈泓的哭声渐渐弱了,柳娘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得吓人。“草鞋张”把自己的外衣撕下一角,裹在孩子身上。春枝的腿被暗河里的碎石划得鲜血淋漓,却咬着牙不肯哼一声。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出口的缝隙照进来时,柳娘看到了岸边的芦苇荡。几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从芦苇丛里钻出来,手里举着锄头和鱼叉——是附近村里的猎户,被昨夜的动静惊动了。

“娘们!快过来!”为首的老猎户大喊,“这河里有吃人的水鬼!”

“草鞋张”的眼泪终于决堤。她抱着春枝的胳膊,指着暗河里的骸骨:“大叔!这里埋着修运河的苦命人!您要是能帮着收殓……”

老猎户的脸色变了。他蹲下身,用锄头轻轻拨弄一具骸骨,突然倒吸一口冷气——那骸骨的天灵盖处有个圆洞,是钝器砸出来的。“这是……被监工灭口的河工。”他声音发颤,“我爷爷说过,当年修通济渠,死了三万人,可官方只报了两千……”

“草鞋张”的手死死攥住柳娘的衣袖。她想起地窖里那面写满名字的土墙,想起红拂临终前说的“要让他们的名字被看见”。此刻,暗河里的骸骨在晨光中泛着青白,像无数双无声的眼睛,盯着这个终于重见天日的世界。

“走!”老猎户招呼同伴,“先把孩子们送回村!我去报官!”

柳娘抱着陈泓,跟着猎户们往岸上走。陈泓突然睁开眼,指着天空:“娘……风筝!”

一只色彩斑斓的风筝从远处飘来,在晨风中摇摇晃晃。柳娘认得那只风筝——是汴州城里卖风筝的王老头扎的,每年清明都会在虹桥边卖。可如今,虹桥边的柳树己经被砍了去做河工的棺材,王老头的风筝摊也早没了踪影。

“许是哪家孩子放的……”柳娘轻声说。

陈泓却突然笑了,小手指着风筝:“娘……爹……”

柳娘的心猛地一颤。她想起陈老凿临终前说的话:“等河修好了,爹带你去看虹桥的风筝。”可如今河修好了,虹桥却只剩断壁残垣,爹也埋在了永济渠的堤坝里。

猎户们把孩子们送到了附近的村庄。村里的老人们看着这些面黄肌瘦、遍体鳞伤的孩子,纷纷抹起了眼泪。有人端来热粥,有人拿来补丁摞补丁的旧衣裳。柳娘给陈泓喂了口粥,孩子的哭声终于停了,小舌头舔着碗沿,吧嗒吧嗒地响。

“草鞋张”和春枝留在了最后。她们跪在暗河边,用带来的酒壶给每具骸骨洒了杯酒。“草鞋张”轻声说:“红拂姐,您看,我们把孩子们带出来了。您说的客栈,我们会替您盖起来的。”

春枝摸出怀里的螺钿发饰——那是红拂的遗物,在混乱中被她捡了回来。发饰上的螺钿己经有些脱落,但在晨光中依然泛着温润的光。“我替红拂姐收着这个。”春枝说,“等将来客栈开张那天,挂在最显眼的地方。”

暗河的水流依旧潺潺,带着那些未说出口的故事,流向更远的远方。柳娘站起身,望着远处的汴州城方向。那里,漕运司的官船正在巡查,何万金的“义商”金匾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但她知道,有些东西己经不一样了——暗河里的骸骨被看见了,逃亡的妇孺活下来了,红拂的遗愿像颗种子,在她们心里发了芽。

“走。”柳娘牵起陈泓的手,“我们去寻个能落脚的地方。等开春了,种点葡萄。”

陈泓歪着头,指着天空的风筝:“娘,风筝!”

柳娘抬头,那只风筝己经飞得很远,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但她仿佛看见,风筝的尾巴上系着无数根细线,一头连着地下的骸骨,一头连着地上的活人,正随着春风,轻轻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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