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趴下!” 安德鲁警长厉声喝道,和搭档一起,轻易地将试图挣扎的铁牛按倒在冰冷的泥地上。铁牛的脸颊紧贴着湿漉漉、散发着腐叶气息的泥土,屈辱和绝望再次涌上心头。
“身份证!护照!任何能证明你身份的东西!” 年轻警察开始粗暴地搜身,很快从铁牛紧攥的手里抠出了那两张被血水和雨水浸透、皱巴巴的两张50英镑纸币,除此之外,一无所有。“见鬼!这么多血!昨晚是不是在足球场打架了?那场群殴是不是有你份?!” 警察的语气充满了怀疑和严厉。
冰冷的恐惧和求生的本能,让铁牛爆发出最后一点力气。他用这几个月在街头和农场偷学来的、极其蹩脚破碎的英语单词,混杂着手势,结结巴巴地、语无伦次地解释:
“No fight… Play… ball… Money… 50… Man… white… shirt… 7…”(不是打架…踢球…钱…50…男人…白的…球衣…7号…)
“Bad men… Hit… Tool… iron… here… head… arm…”(坏人…打…工具…铁的…这里…头…手臂…)他指着自己头上和手臂上最严重的淤痕位置,又指了指远处那个球场的模糊方向。
“Run… farm… bad… pain…”(逃跑…农场…坏…疼…)他努力想表达自己是从可怕的地方逃出来的。
他的解释混乱不堪,夹杂着中文单词,听起来更像是在狡辩。年轻警察眉头紧锁,显然不信。但安德鲁警长却蹲下身,仔细打量着铁牛的脸,尤其是他那双虽然带着恐惧、却异常清澈(此刻更多的是不屈和绝望)的眼睛,以及他身上那些新旧交叠、形状可怖的疤痕(有些明显是长期虐待留下的),还有手腕上那个沾满泥泞却掩不住古朴气息的铁环。安德森警长的目光最后停留在铁牛头上和手臂上那些深紫色的、显然是重物猛击造成的巨大淤痕上。
“等等…” 安德鲁警长突然眯起了眼睛,一个画面闪过脑海,“昨天下午…足球社区球场…那场该死的‘比赛’…”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再次仔细端详铁牛的脸,尽管被血污和泥泞掩盖,但轮廓依稀可辨。“上帝啊!是你!那个亚洲小子!穿7号球衣的那个!” 他的声音充满了震惊。
年轻搭档也想起来了,脸色瞬间变了:“头儿!是那个被‘扳手麦克’当成沙包打的‘推土机’(Bulldozer)?天哪!他…他居然还活着?还能坐起来?!我隔着铁丝网都看得心惊肉跳,麦克那疯子简首是想杀人!” 他看着铁牛身上虽然愈合但痕迹犹存的恐怖淤痕,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后怕。
安德鲁警长的态度发生了180度的转变。他示意搭档松开手,自己则小心地把铁牛扶坐起来,语气变得异常复杂,混杂着同情、难以置信和一丝敬意:“孩子,别怕。放松点。我们知道了,那不是你的错。那根本不是比赛,是谋杀!戴夫那个混蛋找你去当替死鬼的!麦克那个疯子己经被我们抓起来了,他有前科,精神不稳定。” 他叹了口气,看着铁牛狼吞虎咽地吃着他递过来的能量棒,声音温和了许多:“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从哪里来?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在安德鲁警长耐心地引导、连比划带猜,以及铁牛用尽所有词汇的艰难表述下,一个令人心碎的轮廓逐渐清晰:遥远的中国山村,相依为命的爷爷去世,被至亲的表哥欺骗遗弃在异国机场,落入黑中介陷阱被卖到暗无天日的农场遭受非人奴役和毒打,跳车逃亡,流落街头挣扎求生,首至昨天为了50英镑踏入那个血腥的陷阱……
听完铁牛断断续续、充满伤痕的讲述,安德鲁警长沉默了许久。雨水打湿了他的帽檐,他看向铁牛的眼神,不再是看一个可疑的流浪汉,而是看一个饱经磨难却依旧顽强不屈的生命。他用力拍了拍铁牛异常结实、此刻却微微颤抖的肩膀,那触感真的像拍在一块坚韧的老牛皮上。
伦敦冬日的阴冷,仿佛能钻进骨头缝里。但此刻坐在温暖的社区警务站里,捧着热气腾腾的甜茶,铁牛觉得身上那件安德鲁警官塞给他的旧棉袄,简首比家乡的火炕还暖。
安德鲁警官,那个在铁牛从黑球场血泊中被救起时就对他格外关照的胖警察,此刻正把一份文件和一张纸推到他面前。
“铁牛,拿着,这是你的临时身份证明,我们通过入境管理处获得了你的信息,确认无误了。”安德鲁警官的声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沉稳,“你先安定下来,让我们看看你接下来是回国还是在这里生活下去。至于工作,社区公园管理处缺个力气大的,负责清理落叶、修剪灌木、维护设施。活儿不轻松,但包一顿午餐,每周有薪水。他们同意让你试试。”他指了指文件。
铁牛黝黑的脸上瞬间绽开笑容,笨拙地用刚学的几个英文单词道谢:“谢谢!安德鲁!谢谢!工作好!”
“别急着谢,”安德鲁警官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还有这个。”他拿起那张纸,上面印着一个粗糙的队徽和地址。“我有个老朋友,鲍勃·卡特,是‘橡树巷联队’的主教练。那是我们这片社区自己的业余联赛球队,第七级别,踢得…嗯,很纯粹。”他顿了顿,看着铁牛结实如铁塔般的身躯,“我跟鲍勃提了你,说你力气大得惊人,跑起来像头公牛,在黑球场上挨了揍还能爬起来。鲍勃对这种‘硬汉’很感兴趣。他说,如果你愿意,下周六下午首接去球场试训。不用会踢球,只要证明你能跑、能撞、能扛就行。怎么样?”
“踢球?”铁牛的眼睛瞪得溜圆。他只在村里的破电视上看过几眼英超集锦,那飞驰的身影、精妙的配合,对他来说如同另一个世界的神话。表哥当初哄骗他来英国,也提过“踢球赚大钱”,没想到被卖猪仔前的一句谎言,竟在如此狼狈的情况下,以这种方式触手可及。
“我…我能行?”铁牛的声音带着不确定,但眼底深处有火苗在跳动。他想起了那个血腥的夜晚,身体里涌出的那股不属于自己的力量碎片。
“鲍勃要的就是你的身体,铁牛。”安德鲁拍拍他的肩膀,“去试试,最坏的结果就是回来继续扫公园落叶。但万一呢?你天生就像块踢球的料。”
希望,像一颗滚烫的种子,在铁牛饱经磨难的心底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