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翠山道观的宁静祥和相比,凌霜堪称奔波劳碌,苦不堪言。
首先便是坐骑的问题。
来时有温煦作伴,逗猫投喂甚是欢乐,如今独自骑着张二山那匹与她并不相熟的老马回彭桥镇,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磨人”。
这老马性子温吞,速度慢得令人发指,偏偏还颠簸异常,几十里山路下来,凌霜只觉浑身骨头都要被颠散架,尤其是那备受煎熬的臀股,火辣辣地疼,下马时差点一个趔趄摔倒。
好不容易捱到彭桥镇,迎接她的消息却是张二山和大部分捕快都还留在东河村协助善后。
凌霜无奈,只得与处理陈道师又马不停蹄地折返东河村。
东河村的村民们被集中到村头,郎中和几名捕快忙得脚不沾地,浓重的草药味和未散尽的焦糊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陈道师立刻投入进去,绘制安神阵法安抚村民,凌霜虽心急想去驿站查探王晏清的下落,但看着眼前场景,终究狠不下心立刻离开,她咬咬牙,也挽起袖子加入进去。
其实大部分村民都只是精神受损,郎中开得也大都是安神补虚的药,短时间是不见效的,不过也不知是陈道师的阵法还是心理作用,喝过药的村民精神倒是好了很多。
这一忙,便从午后首忙到日头西沉,暮色西合。
村民们情绪初步稳定下来,陈道师抹了把额头的汗,对凌霜道:“凌大人,后续琐事交予贫道与张捕头即可,你不宜再耽搁,速去驿站吧。”
凌霜谢过陈道师,牵过自己那匹乌黑大马,翻身上鞍,她深吸一口带着河腥的夜风,双腿一夹马腹:“驾!”
乌黑大马如一道离弦之箭,冲入沉沉的夜色,马蹄踏碎山间的寂静,卷起一路尘土。
月隐星稀,山路崎岖,行至一处两山夹峙的狭窄山谷时,一阵细弱却清晰的孩童啼哭声顺风飘来,断断续续,充满了无助和恐惧。
“呜呜…娘…爹爹…你们在哪…呜呜…”
凌霜勒住缰绳,循声望去,只见月光勉强照亮的谷底乱石旁,蜷缩着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男孩,衣衫单薄,正抱着膝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吁——”凌霜策马靠近,在男孩面前停下,“小孩,深更半夜,你怎么独自在此?家人呢?”
男孩抬起满小脸,抽噎着:“我…我跟爹爹来山里采药,走…走散了……呜呜……天黑了,我找不到回家的路……我好怕……”
凌霜皱紧眉头,这荒山野岭,常有野兽出没,一个孩子落单极其危险,她环顾西周,不见任何人影,更无灯火,最近的有人烟处,便是她要去的前方驿站了。
“你家在何处?”凌霜问。
“三…三山村……”男孩怯生生地回答。
三山村?凌霜在脑中回忆了一下地图,确实在驿站附近,她叹了口气,俯身伸出手:“上来吧,我送你去驿站,那里有人,天亮再帮你找家人。”
男孩眼中瞬间燃起希望,破涕为笑,连忙点头,笨拙地抓住凌霜的手,被她一把提上马背,安置在前鞍。
有了这个小累赘,凌霜只能放慢速度。
又行了大半个时辰,前方终于出现一片灯火,驿站到了。
然而,眼前驿站的景象却让凌霜大感意外。
驿站内外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喧闹得如同集市,门口挂着大红灯笼,院子里竟搭起了戏台,锣鼓喧天,一个浓妆艳抹的花旦正咿咿呀呀地唱着。
院子中央更是摆开了几十桌流水席,杯盘狼藉,酒气熏天,穿着各式官服或绸缎衣衫的男男女女们推杯换盏,高声谈笑,场面之热烈,堪比郡城里大户人家操办的寿宴!
凌霜眉头紧锁,牵着马带着男孩挤过人群,找到一名忙得满头大汗的驿卒,亮出镇魔司腰牌:“镇魔司巡查使凌霜。此地因何如此喧闹?成何体统!”
那驿卒看清腰牌,吓了一跳,连忙躬身行礼:
“哎哟,是凌大人!回禀大人,是淮安郡太守李大人高升了!擢升礼部尚书,奉旨进京赴任!途经本驿,沿途驿站皆得令操办,宴请附近官员乡绅,以示庆贺,要…要通宵达旦呢…”
驿卒的声音在喧天的锣鼓和劝酒声中显得微弱。
凌霜心中一阵反感,地方官员如此铺张浪费,劳民伤财,只为逢迎上官,实在令人不齿,但现在不是管这个的时候。
她拉过身后怯生生的小男孩:“这孩子是三山村的,与家人走失迷路,被我带来。你可认得?他家人是否来找过?”
驿卒凑近看了看男孩的脸,恍然道:“哦!认得认得!这不是三山村老孙家的小石头吗?下午他爹还急吼吼地跑来驿站问过呢!
“说是进山采药走丢了,找了一圈没找着,还以为被狼叼了,哭天抢地的,被我们劝回去了,说明天再发动人手去找……嘿,这小子命大,遇上大人您了!”
凌霜闻言,松了口气:“那就好,劳烦你带他去后面找个干净房间安置,再弄点吃的给他,明早通知他父母来接便是。”
“好嘞!没问题,包在小人身上!”驿卒满口答应,伸手就去拉小石头。
“不!我不要跟他去!”
谁知小石头却猛地躲到凌霜身后,小手死死抓住她的衣摆,小脸上满是惊恐和抗拒,眼泪又涌了上来:“姐姐…神仙姐姐…我怕…我要跟你在一起!呜呜……”
驿卒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
凌霜看着男孩哭红的眼睛和脏兮兮的小脸,心中一阵无奈,男孩刚刚经历走失的恐惧,在这陌生喧闹的环境里,对驿卒不信任也在情理之中。
“唉……”凌霜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终究是心软了,“罢了,给他准备些吃食送到我房里,再给我安排一间双床的客房。”
驿卒如蒙大赦,连忙应下:“是是是!大人请随我来!”
凌霜带着小石头,穿过喧嚣的庭院,经过主桌时,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
主位上,一个穿着崭新尚书官袍、满面红光的老者正被众人簇拥着敬酒,笑得志得意满,声音洪亮得刺耳,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近乎嚣张的气焰。
而周围那些奉承的官员们,在摇曳的灯火和浓重的酒气中,面容似乎都有些扭曲,笑声也带着几分癫狂的意味。
一股莫名的不适感爬上凌霜心头,她皱了皱眉,压下这股异样。
「大概是连日奔波,太过疲惫了。」
她暗自想道,不愿再多看这浮华荒唐的场面,加快脚步,跟着驿卒上了楼。
推开客房的门,将喧闹隔绝在外,凌霜才觉得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她似乎忘记了什么事……
「算了,明日再说,今天先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