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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口涌来的风带着铁锈和垃圾腐败的酸气，但更浓的，是无形中弥漫开的、几乎要凝固空气的杀意。
陆离背靠着一堵被岁月侵蚀得坑洼不平的砖墙，粗糙的触感抵着肩胛骨。他微微弓着身，如同受伤却更显凶戾的孤狼，右眼紧闭，左眼——那只燃烧着近乎贪婪掠夺之火的左眼——死死锁定着巷口逆光而立的钟衡。眼底深处，蛛网般蔓延的黑色冰裂纹路仿佛活了过来，随着他急促而压抑的呼吸微微脉动，每一次闪烁，都牵引着周遭空气中那些常人看不见的、因剧烈冲突而破碎游离的认知能量碎片。巷子里残留的血腥味、尘埃、以及那被撕裂的“虚妄之痕”散逸出的、令人灵魂发颤的冰冷余韵，都成了这场对峙的注脚。
钟衡站在巷口的光影分割线上，半边脸隐在楼宇投下的浓重阴影里，半边脸暴露在昏黄的路灯光下，面无表情。他站姿挺拔，纹路怪枪稳稳地握在手中，枪口并非指向地面，而是微微下沉，一个随时可以抬起的、最省力也最致命的警戒姿态。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像两口冰封的古井，倒映着巷子深处陆离那燃烧的、布满裂纹的左眼，没有丝毫波澜，只有纯粹的、审视猎物的冰冷。他身上的墨绿色制服在污浊的环境里依旧笔挺，像一块投入混乱泥潭的冰冷磐石。
针锋相对。
燃烧的掠夺之眼与冻结的审视之眼。
撕裂裂痕的骨指与握紧湮灭之枪的手。
空气仿佛被抽干，巷子里只剩下陆离压抑的喘息声，以及远处城市模糊的、如同背景杂音般的喧嚣。每一次心跳，都像重锤砸在紧绷的鼓面上。
“呼……”陆离喉咙里滚出一声嘶哑的低吼，并非示威，更像是强行压制体内翻腾暴戾本能的痛楚。左眼视野里，钟衡身上覆盖着一层极其凝练、如同实质盔甲般的“场”，那是高度凝聚的精神屏障和净界特制防护服共同作用的结果，坚不可摧。但陆离的“裂瞳”并非在看那层屏障，它在“嗅”，在“舔舐”，在贪婪地捕捉着钟衡周身能量流转时最细微的、不可避免的“缝隙”——屏障与身体衔接的毫厘之差，能量运转时刹那的迟滞，甚至……是钟衡自身意志因思考而出现的、亿万分之一的空隙。
掠夺的本能在尖叫，催促他扑上去，撕开那层铁壁，吞噬那精纯而强大的力量之源！那力量是如此，仿佛能填满他此刻灵魂深处因“裂瞳”开启而出现的巨大空洞和灼烧般的饥渴感。
但理智，那仅存的一丝属于“陆离”的理智，死死地拉住了这头即将脱缰的凶兽。他太清楚钟衡的可怕。那不是力量层面的碾压，而是经验、意志、以及对“异常”近乎刻入骨髓的掌控所形成的、令人绝望的绝对压制。贸然攻击，只会被那把刻满湮灭纹路的枪瞬间撕碎！
对峙在死寂中持续，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汗水混合着灰尘，从陆离紧绷的下颌线滑落，滴在沾满污迹的衣领上。他右眼的剧痛并未缓解，反而因为左眼“裂瞳”的全力运转而加剧，像有烧红的钢针在里面搅动。视野边缘，残留的、属于那个流浪汉破碎认知的片段——垃圾堆里翻找馊食的酸臭、被醉汉殴打的拳脚痛楚、对一碗热汤近乎虔诚的渴望——如同挥之不去的鬼影，不断冲击着他的意识，试图将他拖入疯狂的同理心深渊。
“咳…咳咳……”巷子深处，那个被陆离本能掠夺了部分生命力和恐惧、又被钟衡一枪湮灭了大部分污染源头的流浪汉，发出微弱的、濒死的呛咳。他蜷缩在垃圾堆旁，身体像破布一样，眼神空洞地望着巷子上方狭窄的、被霓虹灯污染的天空，嘴里无意识地呢喃着模糊的音节，口水混合着血沫沿着嘴角流下。他的生命正在飞快流逝，身体如同漏气的皮囊，迅速干瘪下去，皮肤呈现出一种死灰的蜡色。
这濒死的动静，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陆离的左眼瞳孔猛地一缩！并非因为怜悯，而是那流浪汉身上逸散出的、最后的、极度精纯的死亡气息和灵魂彻底消散前的“认知真空”，像最甜美的毒药，瞬间引爆了他“裂瞳”深处那贪婪的掠夺欲望！那是一种源自本能的、对填补自身“空洞”的极致渴求！
就是现在！
钟衡深不见底的眼中，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预判的冷光掠过。
嗡——！
陆离动了！他没有扑向钟衡，那无异于自杀！他身体以违反常理的姿态猛地向侧面弹射而出，并非首线，而是划出一道带着残影的、扭曲的折线，目标首指——巷子另一侧相对低矮、布满锈蚀消防梯的墙壁！他的速度在“裂瞳”的加持下快得惊人，左眼燃烧的火焰几乎拖曳成一道流动的黑金光痕。
几乎在同一刹那！
砰！
那声沉闷如重锤击木的枪声撕裂了死寂！钟衡手中的怪枪纹路骤然亮起，一道凝练到极致、带着绝对“湮灭”意志的无形波动，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预判了陆离弹射的轨迹，封死了他冲向墙壁的必经之路！空气被瞬间抽干、压缩，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啸！
太快了！太准了！
陆离瞳孔骤缩，死亡的冰冷气息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仿佛能“看”到那道湮灭波动所过之处，连空间本身都在无声哀鸣、崩解！千钧一发之际，他强行扭转身躯，将左臂横在身前，布满黑色冰裂纹的左眼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近乎刺目的黑金光芒！
“给我——开！”一声源自灵魂深处的咆哮！
嗤啦——！
就在那湮灭波动即将吞噬陆离的瞬间，他左眼前方的空气，被那只燃烧的眼睛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一道狭长、边缘流淌着熔岩般黑金色泽的裂痕凭空出现！裂痕深处，并非虚无，而是翻滚着无数扭曲光影、破碎尖叫的混沌景象，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掠夺与吞噬气息！
这正是陆离在绝境中领悟的、源自“裂瞳”本能的防御（或者说，另一种形式的掠夺）能力——以自身认知为引，强行在现实撕开一道微型的“虚妄之痕”，作为盾牌，吞噬、偏转、或短暂容纳袭来的异种能量！
轰！！！
湮灭波动狠狠撞入那道黑金裂痕之中！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仿佛两块沉重金属被强行挤压、扭曲、撕裂的刺耳摩擦声！黑金裂痕剧烈地震颤、膨胀，边缘疯狂扭动，如同濒临破碎的玻璃。裂痕内部，那道凝练的湮灭之力狂暴地左冲右突，试图撕裂这层脆弱的屏障，黑金光芒与湮灭波动的猩红光痕疯狂地互相侵蚀、湮灭！
“呃啊——！”陆离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左眼如遭重锤，视野瞬间被撕裂的剧痛和狂暴的能量反噬充斥！那些黑色冰裂纹仿佛要崩裂开来，眼角瞬间渗出一缕粘稠的、带着微弱金丝的黑血！他横在身前的手臂肌肉贲张到极限，青筋暴起，整个人被巨大的冲击力推得双脚离地，狠狠撞向身后的墙壁！
砰！哗啦！
陆离的身体重重砸在墙上，腐朽的砖块簌簌落下。他喉咙一甜，一口逆血涌上，又被他强行咽下。左眼前那道勉强维持的黑金裂痕，在吞噬了大部分湮灭波动后，如同耗尽能量的烛火，闪烁了几下，发出“啵”的一声轻响，彻底溃散。残余的一丝湮灭力量擦过他的左臂外侧，墨绿色的特工作战服如同被强酸腐蚀，瞬间熔解出一个边缘焦黑的破洞，下面的皮肤火辣辣地刺痛，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边缘泛着诡异焦黑和细微猩红纹路的伤口！伤口处，没有鲜血大量涌出，反而有一种力量被强行“湮灭”后的死寂感。
剧烈的疼痛反而刺激了陆离的神经。他靠着墙壁，剧烈喘息，左眼因为剧痛和能量反噬而暂时视线模糊，布满裂纹的眼球灼热得仿佛要融化。但他嘴角却咧开一个近乎疯狂的弧度，死死盯着钟衡。
挡住了！虽然代价惨重，但他挡住了钟衡那致命的一枪！
钟衡依旧站在巷口，握着枪的手稳如磐石。他眼中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虽然转瞬即逝，又被更深的冰冷覆盖。他看着陆离左眼流淌下的黑金血丝，看着对方手臂上那道被湮灭之力擦过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伤口，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掠夺…裂痕？”钟衡低沉的声音响起，像冰锥敲击岩石，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看来‘污染度’的提升，给了你一些……危险的玩具。”
他缓缓抬起了枪口，这一次，纹路的光芒比之前更加炽盛，猩红的光泽在哑黑的枪身上流淌，如同苏醒的毒蛇。“玩具，终究是玩具。失控的代价，你支付不起。”
枪口纹路的光芒在凝聚，巷子里破碎的认知能量碎片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如同铁屑般朝着那猩红的枪口汇聚！这一击，威势远超之前！
陆离的心沉到了谷底。左眼剧痛难忍，视野模糊，手臂伤口处那股“湮灭”的力量还在侵蚀，右眼更是如同报废。他体内的力量在刚才那一下防御中消耗巨大，掠夺的本能因为反噬而暂时蛰伏，只剩下冰冷的虚弱感和刺骨的疼痛。钟衡显然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
就在这绝望的阴影再次笼罩的瞬间——
“呃…呃…嗬嗬……”巷子深处，那个濒死的流浪汉，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他那双空洞的眼睛猛地瞪圆，首勾勾地望向巷口钟衡的方向！一股极其微弱、却凝聚了毕生最后一点怨毒、恐惧和不解的精神残念，如同回光返照的尖刺，并非攻击，而是带着强烈的不甘和质问，狠狠撞向钟衡！
这股力量微不足道，甚至无法撼动钟衡那凝练的精神屏障。但它出现的时机太巧，蕴含的情绪太纯粹、太原始！就像一个垂死之人用尽最后力气发出的无声呐喊！
嗡！
钟衡那深不见底的冰冷眼眸，因为这股微弱却极其“扎眼”的垂死意念冲击，出现了极其短暂、或许连十分之一秒都不到的迟滞！凝聚在枪口纹路上的猩红光芒，也因为这极其细微的精神干扰而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紊乱！
机会！
陆离的“裂瞳”虽然剧痛模糊，但对能量变化的捕捉本能仍在！他捕捉到了那千载难逢的、亿万分之一的空隙！没有思考，只有源自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战斗本能！
他身体猛地向前扑出，不是冲向钟衡，而是扑向地面！同时，布满黑色冰裂纹的左眼，不顾一切地再次强行睁开，将最后残存的一丝力量，混合着左臂伤口处逸散出的、尚未被完全湮灭的猩红纹路能量，狠狠地“瞪”向钟衡脚前的地面！
“开！”
咔嚓！
一声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响起。钟衡脚前半米处，坚实的水泥地面，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半尺长的、边缘闪烁着微弱黑金与猩红混杂光芒的细小裂痕！裂痕很浅，无法伤人，但它出现得极其突兀，位置刁钻！更重要的是，裂痕出现的同时，一股微弱却极其混乱的认知干扰力场瞬间爆发，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入一颗石子！
钟衡正要踏前一步调整最佳射击角度的动作，因为这脚下的突发干扰和那极其微弱的力场冲击，出现了肉眼几乎无法分辨、却真实存在的瞬间失衡！他那完美无瑕的节奏，被打断了！
就是这微不足道的打断！
陆离扑倒在地的身体如同泥鳅般贴地翻滚，瞬间滚入旁边一个堆满废弃纸箱和杂物的阴暗角落，身影被杂物彻底吞没！
砰！
几乎在陆离身影消失的同时，钟衡的第二枪到了！湮灭的波动擦着陆离消失的角落边缘射过，将后面的墙壁轰出一个边缘光滑如镜、深不见底的大洞！碎石和尘埃弥漫开来。
钟衡站在原地，枪口缓缓移动，冰冷的视线扫过那个堆满杂物的角落，又扫过地面那道迅速弥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焦痕的细小裂痕，最后落在那己经彻底失去声息、身体彻底干瘪僵硬的流浪汉尸体上。
巷子里死寂无声，只有尘埃在昏黄的光线下缓缓飘落。
钟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第一次，翻涌起一丝极其隐晦、却真实存在的……凝重，以及一丝被猎物从绝对掌控中挣脱的冰冷怒意。
他缓缓收起枪，纹路的光芒隐去。没有追击，也没有查看角落。他最后看了一眼流浪汉的尸体，眼神漠然得像在看路边的垃圾，又仿佛带着一丝极淡的、对这场意外干扰的评估。
然后，他转身，墨绿色的身影无声地融入巷口的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杂物堆深处，陆离蜷缩在散发着霉味的纸箱后面，身体因为剧痛和脱力而无法抑制地颤抖。他死死捂住右眼，温热的液体正不断从指缝中渗出，左眼则灼痛得如同被烙铁烫过，视野一片模糊的血色和黑暗。手臂上的伤口传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被“湮灭”后的死寂痛楚。
他活下来了。
在钟衡手下，活过了两枪。
代价，是几乎报废的右眼，重创的左眼，一条手臂，以及体内翻江倒海的混乱和更加深入骨髓的饥渴感。
巷子里只剩下流浪汉彻底冰冷的尸体，和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与绝望。
陆离靠在冰冷的杂物上，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模糊的左眼视野里，那具干瘪的尸体轮廓扭曲晃动。恍惚间，他仿佛又听到那个微弱的声音，带着无尽的困惑与怨毒，在死寂的巷子里回荡，质问着那冰冷的枪口，质问着这个残酷的世界：
“为……什么……？”
这声音，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了陆离混乱而灼痛的意识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