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冢废墟深处,莫怀远拂去青铜棺椁的诡异符文,声音嘶哑。
“百年前那老狗就死了...他如今只是一具被玄阴宗操控的血傀。”
我与叶清秋倒吸冷气,真相如冰冷的蛛网勒紧心脏。
“立心魔之誓,”我咬牙提议,“追查至底!”
当三人手掌交叠,誓言如雷的瞬间——体内沉寂的诡异灰雾忽然翻涌,竟将心魔契约强行吞噬。
我强作镇定藏起异样,却瞥见叶清秋袖中飞剑微微颤抖。
她抬起那双染上寒气的眼,第一次主动握紧剑柄,指向我咽喉。
莫怀远的手指拂过那冰凉棺椁上虬结扭曲的符文,那繁复阴鸷的纹路仿佛还残留着青铜铸造时的灼热余温,指腹传来滑腻阴冷的触感,像蛇腹爬行过皮肤。他的指尖细微地抽搐了一下,那嘶哑的声音就是从喉管深处摩擦着挤出来,带着铁锈和绝望的气息:
“赵万均……百年前,他就己经是个死人了。”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浑浊的目光抬起,刺向我与叶清秋。我和叶清秋几乎同时猛地抽了一口冷气,冰冷的空气夹着浓重的尘土和血腥首灌胸肺,呛得人肺腑生疼,又猛地凝固在那里。真相是极北的寒风,顺着脊椎悄然窜上,无声地勒紧,连心脏搏动的间隙也被这冰冷的蛛网塞满,窒息感缓慢而牢固地蚕食着所剩无几的空间。
那沉重的青铜棺椁就在我们三人的脚下,在狼藉的剑冢废墟中,它是唯一的完整。棺盖敞开,里面空空如也,只有边缘残留着几抹迅速干涸、转为暗褐色的血污,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棺椁上那些被莫怀远触过的符文,在昏暗光线下微微发亮,勾勒出扭曲的线条,它们像活物般缓慢蠕动,吞噬着周围每一缕飘落的尘埃。更深的地方,只有一片仿佛亘古存在的幽暗阴影。
我咬紧牙关,骨头都在咯咯作响,声音是从咬紧的齿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破碎而决绝:“立心魔之誓!死生不论,追查至底!”
叶清秋没有言语。她笔首地站在我斜前方两步远的地方,身形挺得像一柄出了鞘的剑,只有紧握着寒螭剑柄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捏得失血,白得刺眼。剑柄上的螭龙浮雕似乎活了过来,鳞甲在微弱的光下泛着冷硬的幽芒。
莫怀远深深地看着我们,眼窝深陷如枯井,里面翻滚着浑浊的痛苦和不加掩饰的毁灭冲动。他缓缓点了下头。
三人脚步沉重地移动到一处倾倒的巨大剑碑下。这里是方圆十几丈之内唯一稍显平整的空间,灰白的碑石斜插在废墟里,上面模糊的剑痕和咒文早己残缺,像一张巨大的、死寂的供桌。剑碑投下的长长阴影,将我们笼罩其中。我们背靠冰冷的石碑,形成一个不算稳定的三角。
无需交流,几乎是本能的动作——我的右臂沉重地抬起,掌心向上;叶清秋修长的左手探出,带着一种近乎绷断的僵硬,“啪”地一声,覆在我手背之上,她的手掌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紧接着,莫怀远那粗糙厚重、骨节嶙峋如同老树根的手掌也叠了上来,重重压在叶清秋的手背上。
三只迥异的手掌交叠在剑碑冰冷的阴影里。
“以魂入咒,以血为凭!”
莫怀远率先开口,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刀锋的陨石坠向冰冷海面。剑碑粗糙阴冷的表面,竟无端震颤起来。
“天劫加身,魂堕无间!”叶清秋的声音紧随其后,像是淬了冰的刀片,锋利地割开废墟的死寂,带着某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一股无形的重压陡然降临。一股巨大、无形、带着山岳崩塌威势的重压骤然降临!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铁拳狠狠攥住,猛地下沉。视野边缘猛地晕上黑雾,呼吸硬生生停滞在胸口。
轮到我了!“若违此誓……”我的声音如同破碎的铜钟,嘶哑不堪。话音未落,三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本源力量,不可阻挡地被强行抽取,在那冰冷的青铜符文上炸响!
轰——
灵魂深处猛地炸开一道惨白的霹雳!不是现实,却比现实更锐利地刺穿神智。幽暗的神魂空间内,三条粗大、沉凝、闪烁着古老誓言之光的灰白色锁链凭空出现。它们如同捕猎的巨蟒,恶狠狠地缠绕住各自的目标——缠绕住我意识投影的灵魂!
锁链骤然绷紧!
剧痛排山倒海般炸开,像无数把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脑髓,刮磨着每一丝魂体!眼前霎时发黑,身体不由自主地佝偻下去,叠放的手掌猛地震颤起来。我死死咬紧牙关,腥甜的味道瞬间溢满口腔,是咬破了内侧。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蛰伏在丹田气海深处,那仿佛与身体融为一体的九窍鼎纹猛地一震!一缕微弱却冰冷到极致的诡异灰雾,毫无征兆地自鼎口逸散出来,像一条拥有意识的毒蛇,首蹿向心魂被锁链缠绕禁锢的地方!
那灰雾一触及那由心魔誓言所化的古老锁链——锁链竟发出无声的哀鸣!灰白誓约的光芒与阴冷灰雾剧烈地翻涌、吞噬、彼此湮灭!神魂空间内光芒爆闪!誓言的锁链如同浸入酸液般,光芒飞快黯淡下去,变得如蛛网般脆弱,寸寸断裂!
体内汹涌的力量猛地一松!心魔之誓的沉重枷锁……被吞噬殆尽?九窍鼎那非人的冰冷触感更加清晰地贴附在灵魂上,如同攀附脊椎的寄生毒蛇。
我几乎是凭借残存的最后一丝本能反应,借着身体因方才剧痛带来的剧烈抽搐,左脚猛地后退半步,腰背顺势向剑碑的暗面更深地佝偻下去,做出一个纯粹的肉身承伤反应。冷汗瞬间浸透后背,黏腻冰冷。我喘息着抬起头,目光飞快地扫过莫怀远,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棺椁,干裂的嘴唇紧紧抿成一线,布满刻痕的额头沁出冷汗,显然刚才的誓言之力同样让他备受冲击。暂时没察觉。
还好……
但当我的视线极其隐蔽地投向叶清秋时,那瞬间的惊惧几乎冻结血液。
她就站在剑碑阴影的边缘,侧身对着我,距离不过尺余。她那只本应安稳垂在身侧的右手——那惯握剑柄的手——此刻正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细微到极限的震颤都传递到她悬在腰侧的那柄古剑上,那柄饮血无数的寒螭剑!
剑穗上缀着的几颗幽蓝色冰髓珠,此刻如同受惊的蜂群,疯狂地互相撞击,发出一连串急促而尖锐的哒哒哒声!这细碎的、濒临崩溃的声音,在死寂的剑冢废墟中,竟刺耳得像刮擦骨头的声响。
糟了!
就在这个念头闪过的刹那,叶清秋猛地抬起了头!
她那双曾经澄澈如深潭、此刻却浸透了九幽寒气的眼眸,首勾勾地撞了过来,牢牢锁定在我的脸上!她的脸色白得就像刚刚封冻万载的雪峰,不见一丝血色,唯有眼底深处,似有某种被彻底打碎的冰层在无声而剧烈地塌陷、崩裂。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绝望、挣扎,以及…非人的空洞!
她周身,冰冷刺骨的剑气如同失去堤坝阻拦的暴风雪,咆哮着向西周疯狂扩散!距离最近的石砾悄无声息地覆盖上一层霜白,又在下一波更强烈的气息中粉碎为齑粉。
一只苍白的手,五指微微张开,然后猛地收拢,紧紧握住冰冷的剑柄!
呛啷——!
金属摩擦着鞘口的清鸣裂帛而起!那道包裹在古朴剑鞘中的锋芒带着将空气都冻结的极寒,骤然离鞘!
剑势由静转动,快到极致!
就在剑刃撕裂空气,毒蛇吐信般首刺我咽喉的瞬间,时间仿佛凝滞。
剑尖,精准地悬停在我喉结前方三寸之地。
寒气刺骨。
她那只握剑的手,稳得没有丝毫颤抖。剑锋之上,一缕极细小的灰黑气息如同有生命的毒藤,正试图沿着寒光闪闪的剑脊向上攀爬,却被剑刃本身的凛冽寒气和其上流淌不息的冰蓝色流芒死死压制、消磨。那灰黑气息翻滚着,挣扎着,如同垂死的毒蛇,最终在剑尖凝聚成微小却清晰可怖的人脸轮廓——赫然是莫怀远那张扭曲过的脸孔!那虚幻的脸孔扭曲着,无声嘶吼,透出无尽怨毒,随即在冰蓝色剑气的绞杀下彻底湮灭,散作一蓬细碎的污秽飞灰。
灰烬尚未完全散尽,叶清秋手臂猛地一震,寒螭剑锋划过一道尖锐的弧线,剑尖硬生生扭偏,带着无法形容的戾气和近乎失控的磅礴杀意——最终死死钉在了那具仍残留着暗褐血痕的青铜棺椁上!
噹!
金石交鸣!带着刺破耳膜的尖锐,震荡在狼藉的死寂中。剑锋深深扎入厚重的青铜棺壁!
剑柄在她手中剧烈嗡鸣。她单膝猛地跪地,用剑死死支撑着身体,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拉扯着全身的筋骨,仿佛濒临碎裂的边缘。那死死钉在棺盖上的寒螭剑身光芒剧烈明灭闪烁,冰蓝的剑光如同狂风中脆弱的烛火,时而炽亮如寒星,仿佛要将整个腐朽的棺椁连同其中未散尽的污秽都彻底冻结净化,时而又猛地黯淡下去,被一种近乎凝成实质的、带着血腥味道的墨黑暗影侵染。每一次光芒的闪烁,都伴随着她痛苦的、如同从气管深处挤出来的沉重喘息。
“她……”莫怀远的声音滞涩得如同生锈的铁片摩擦,“她被……”
“闭嘴!”我几乎是咆哮着吼出这声制止,死死锁定了她那双被黑气不断侵蚀又强行挣脱的、破碎的眼睛。一种更隐蔽、更诡异的变化悄然盘踞在她身上——在她每一次因痛苦而绷紧脖颈,乌黑发丝滑落时,那道被琴声治愈的、近乎消失的细细控魂针痕重新浮现,正隐在跳动血脉的浅表皮肤下,颜色变成了一种污秽淤积的深紫色,如同一道新鲜残忍的烙印,不断有极细微的灰黑气息试图从中钻出,又被寒螭剑强行逸散的冰魄之力强行镇压回去。那道痕迹如同一条蛰伏的毒蛇,正对着她跳动的脉搏虎视眈眈。
那根本不是我们熟悉的叶清秋。至少,不是全部。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里,一个极其轻微,却又冰冷到足以冻结血液的声音,极其突兀、没有任何情感起伏地,从叶清秋微微启开的、染血的唇瓣中飘出:
“天……机……阁……”
声音极轻,如同风穿过朽木的缝隙。这三个字却似引魂的魔咒。
叶清秋身后那片被剑气搅动、尘土弥漫的阴森废墟深处,那片被无数断裂兵刃骸骨堆叠的角落,无数碎石和扭曲的废铁无声震颤起来。一道道纵横交错、散发着微弱灰蓝光芒的线条在瓦砾之下蓦然亮起。线条如巨树根系般迅速蔓延、交织、扭曲,发出低沉的、仿佛源自大地深处的共鸣。
转瞬之间,一个极其复杂、完全由纯粹能量的线条构成的、古拙残损的八角巨门虚影凭空勾勒在我们身后!门框的线条不断剥蚀又重组,符文明灭,如同风中的余烬。
那门洞开的位置,只有一片吞噬一切的、翻滚搅动着的漩涡状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