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依旧是那股熟悉的、裹挟着雪山寒意和青稞味道的风。
但今天,当我再次踏上通往“雄狮宗堡”的青石板路时,我的脚步不再是记忆中那个农奴之子的卑微与战栗,而是新朝士兵军靴落地的沉稳与坚实。
我叫多吉,我回来了。
丹增队长说得对,我们必须出发,因为前方有更多需要拯救的人。但这一次,我们不再是孤身前往,与我们同行的,是吴涛与洪儒将军麾下的无敌天兵。那看似坚不可摧的“雄狮宗堡”,在坦克与重炮的雷霆一击面前,如同沙砌的城堡,轰然倒塌。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尚未散尽的辛辣,取代了往日里浓郁的酥油茶香。宗堡那扇曾经让我望而生畏的巨大红门,如今洞开着,上面布满了弹孔,如同被撕裂的巨兽嘴巴,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旧时代的终结。
我跟在丹增队长的身后,走过外堡的广场。这里曾是土司的家丁们耀武扬威、肆意鞭笞农奴的地方。我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我清晰地记得,就是在这里,父亲因为在饥荒年景,为我讨要一把炒青稞,被诬陷为“盗窃”,被桑吉嘉措的管家下令活活打死。那天的太阳很大,血,洒在滚烫的石板上,很快就变成了暗红色,像一朵永远不会凋零的格桑花,也像一朵永远烙在我心头的伤疤。
而今天,广场上跪满了瑟瑟发抖的家丁和叛军,他们手中的武器被堆成小山,正在被我的战友们清点收缴。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恐惧,那种我曾经无比熟悉的、属于“贱奴”的恐惧。我看着他们,心中没有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我没有停留,继续向内堡走去。每一个转角,每一块地砖,都唤醒一段血泪交织的记忆。
经过粮仓时,我仿佛还能闻到当年陈年青稞的霉味。我的族人,在饥荒的年份里,跪在粮仓外,祈求土司能施舍一把粮食,换来的却是家丁们的嘲笑和毒打。而现在,粮仓的大门敞开着,一袋袋印着“新朝中央储备”的大米和白面,正在被我的战友们分发给那些衣衫褴褛、眼神却燃着希望之光的农奴们。
我终于走到了那座金碧辉煌、曾让我连抬头仰望都不敢的主殿。殿内,檀香的气味与血腥味混杂在一起,墙上的唐卡依旧精美,但地上的波斯地毯却己沾满了泥泞的脚印和斑驳的血迹。
那个曾经高高在上,视我们如蝼蚁的“山南雄狮”——桑吉嘉措,此刻正被两名士兵粗暴地按跪在大殿中央。他身上的锦缎藏袍被扯得稀烂,头上的绿松石顶戴也不知所踪,只剩下花白的头发在穿堂风中凌乱地飞舞,像一头被拔光了毛的垂死老狗。
我一步步向他走去,手中的AK-47因主人的情绪而微微颤抖。仇恨,如同岩浆般在我胸中翻涌。父亲临死前的惨叫,母亲被卖走时绝望的眼神,一幕幕,在我眼前闪过。
我走到他面前,用冰冷的枪口顶住了他那颗曾经高傲的头颅。
“桑吉嘉措,”我的声音沙哑,带着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音,“你还认得我吗?”
他抬起那双浑浊而充满恐惧的老眼,迷茫地看着我,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我是扎布多得勒的儿子,多吉。”我一字一顿地说道,“那个因为饥饿,偷拿了你家马槽里一把黑豆,就被你下令活活打死的农奴!”
桑吉嘉措的身体猛地一颤,眼中闪过一丝记起来的惊恐。
“我也是白玛的儿子,”我继续说道,枪口又向下压了几分,“那个因为貌美,被你的头人强行抢走,卖给了过路商队的女人!”
“饶……饶命……”他终于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一股骚臭的液体从他的裤腿下蔓延开来。
我看着他这副卑微求饶的丑态,心中那股滔天的恨意,本应在这一刻尽情宣泄。我甚至想过,要用最残忍的方式,将他千刀万剐,以慰父母在天之灵。
然而,当我真的站在这里,看着这个曾经主宰我一切的“天”,如今却如烂泥般在我脚下时,一股奇异的空虚感,却悄然攫住了我的心。
杀了他?杀了他又能怎样?父亲和母亲能回来吗?那些被奴役和残害的无数个日日夜夜能倒流吗?
不能啊!我的父母,我被痛苦折磨的日日夜夜,他们都无法再像此刻的我一样,得到拯救!
真正该死的,不仅仅是桑吉嘉措这个人,更是那个让他可以肆意妄为、草菅人命的、吃人的旧制度!而这个制度,此刻,己经被我身后这支不可战胜的军队,彻底碾碎了!
就在这时,丹增队长从殿外走了进来。他走到我身边,轻轻地按住了我握枪的手。
“多吉,”他的声音温和而有力,“仇恨,到此为止吧。他会被押上公审大会,接受所有被他奴役过的人民的审判。他的罪,将由新朝的法律来定。”
我看着丹增队长,又看了看脚下这个瑟瑟发抖的老人,心中的那股狂暴的杀意,渐渐平息。
我缓缓地收回了枪。
是的,丹增队长说得对。个人的复仇,远不及人民的审判来得更有意义。我不再是那个只为自己复仇的多吉了。我是新朝的士兵,是解放者的队伍中的一员。
我转过身,不再看桑吉嘉措一眼。我走到大殿门口,望着门外那片在晨曦中显得无比壮丽的雪域山河。远处,工作队己经开始在村庄里丈量土地,孩子们的嬉笑声,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我曾预感,我一定会再回到这里。如今,我回来了。不是为了延续仇恨,而是为了……终结它,并亲手埋葬那个滋生仇恨的旧世界。
我的家,没有了。但从今天起,这片广袤的土地,以及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千千万万的同胞,将是我要用生命去守护的……新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