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鼎里的线香燃到第三寸时,程砚初剖开了明代蕉叶式古琴的琴腹。许昭意举着内窥镜的手微微发颤,镜头里翻涌的棉絮状物不是寻常的防潮填料——那是件团成球的月白旗袍,襟前绣着并蒂莲的丝线在强光下泛着磷火般的青。
"退后三米。"程砚初的乌木刀停在半空,刀尖挑着半截发黑的银链,"汞蒸气。"
许昭意非但没退,反而将镜头推进到琴腔内部。暗红色的木纹肌理间,隐约可见数行蝇头小楷。她调整偏振镜的瞬间,程砚初突然用广袖罩住她口鼻,沉水香混着某种苦涩的药味涌进鼻腔。
"民国二十九年产的砒霜棉。"他左手翻出个珐琅鼻烟壶,"含着。"
冰凉的薄荷膏在舌尖炸开时,许昭意看清了那些文字。最上方那行被虫蛀得斑驳,却仍能辨出"清和吾爱"的字样。程砚初的刀尖忽然悬在"七月初七"的日期上,那里洇着团褐色的污渍,形状像极了合欢花的剪影。
"血书。"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用朱砂混合相思子汁液写的。"
暗室忽然剧烈震颤,墙角的樟木箱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许昭意扶住琴案时碰翻了鎏金烛台,滚烫的蜡油溅在程砚初手背的刺青上。CX-47的编码在灼烧中浮现出诡异的蓝,像暗夜里苏醒的萤火虫。
"你早就知道。"她攥住他受伤的手腕,"这具焦尾琴是..."
警报器的尖啸撕裂了雨幕。
程砚初反手将她按进琴箱,五十公斤重的黄花梨琴盖擦着发梢扣下。许昭意听见子弹嵌入木料的闷响,硝烟味混着血腥气在狭小空间里发酵。透过气孔,她看见三个戴夜视镜的身影正用消音手枪对准程砚初的眉心。
"程先生,拍卖行托我们问个路。"领头的男人转动枪管,"1947年的实验数据,换古宅十年太平。"
程砚初背靠装白骨的木箱,右手悄悄摸向骷髅握枪的指骨。许昭意感觉心脏要冲破肋骨,手机在旗袍暗袋里无声录像——镜头里,程砚初尾指正以某种规律敲击箱板。三短三长三短,摩尔斯电码的"SOS"。
"数据在..."他忽然用方言报出串坐标,"北纬32°04',东经118°46'。"
枪手们交换眼神的刹那,骷髅的腕骨突然断裂。程砚初握着那支锈蚀的勃朗宁扣动扳机,百年火药在密闭空间炸出耀眼的蓝光。许昭意趁乱顶开琴盖,防身用的簪刀精准刺入最近枪手的颈动脉。
混战中,程砚初的后背撞碎了装戏服的樟木箱。许昭意看见绛纱袍下露出半截鎏金木匣,匣面阴阳鱼图案缺了左眼——正是她玉蝉吊坠的形状。
"接着!"她扯断项链抛出玉蝉。
程砚初凌空接住的瞬间,枪手的匕首己刺破他后心。血珠溅在木匣的刹那,阴阳鱼轰然开裂,数十封火漆封缄的信件如白鸽倾巢而出。最上方那封的漆印让许昭意瞳孔骤缩:双雁交颈的图案,与她母亲骨灰盒上的家徽如出一辙。
"小心!"程砚初的嘶吼混着骨骼碎裂声。
许昭意转身时正撞上枪管,却见程砚初用身体绞住持枪者的脖颈。他的左手以诡异角度反折,露出腕骨处森然的不锈钢接骨板——那根本不是1998年的旧伤,而是机械义肢与血肉的接驳点。
最后一声枪响震落梁上积尘时,程砚初正跪在血泊里拼凑信件。许昭意撕开旗袍给他止血的手突然顿住:他锁骨下方浮现出淡金色的刺青,正是木匣上缺失的阴阳鱼左眼。而她的玉蝉卡在鱼目位置,将投影在墙面的信纸内容重组——原本零散的相思词,竟在光影交错间显影成完整的婚书。
"辛巳年桂月..."程砚初沾血的手指抚过墙上的字影,"祖父用显影术藏的婚约。"
许昭意摸出怀里的半枚银元,弹孔边缘的刻痕与墙上的"程许永好"西字完美契合。她忽然想起密室骷髅手边的怀表,齿轮转动的节奏与程砚初心跳的频率同步——当血珠渗入青砖缝隙的八卦阵眼时,整面东墙突然向两侧滑开。
月光如银练泻入地宫,照亮九重帷帐后的水晶棺椁。许昭意搀着程砚初走近时,看见棺中躺着对穿喜服的骸骨。新郎胸口的银元与许昭意手中的残片严丝合缝,新娘指间的翡翠扳指上,刻着程砚初后颈那道新月疤的纹样。
"这才是..."程砚初的机械义肢突然发出过载的蜂鸣,"真正的共感源。"
许昭意触碰水晶棺的刹那,无数记忆碎片如利刃刺入颅骨。她看见穿白大褂的男人将试管液体注入女婴囟门,看见程砚初在禁室里用刀片雕刻锁骨下的刺青,看见自己祖父颤抖着将枪口对准挚友的后心。而所有画面最后定格在1947年的月夜,两具实验体在婚书上按下血指印的瞬间——程砚初的瞳孔正在她眼前化作破碎的琉璃色。
地宫穹顶突然降下雨瀑,百年机关因血祭苏醒。许昭意抱着渐冷的躯体,听见拍卖行的脚步声如潮水漫过石阶。她咬碎后槽牙藏的氰化物胶囊,将婚书残片塞进程砚初的机械义肢。最后的意识里,那只刻着CX-47的金属手掌,正轻轻拂去她睫毛上的血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