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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砸在歇山顶的鸱吻上时，许昭意正用热成像仪扫描藻井的承重结构。三天前被铜钱击落的无人机残骸堆在回廊角落，显示屏上的红色斑块逐渐连成蛛网——西侧梁架的温度比周边低2.3℃，这意味着木料内部可能藏着暗格。
"别碰垂莲柱。"程砚初的声音从三米高的竹梯传来。他正在给曹国舅的玉板补金，左手握着貂毛刷，右手却精准拦住场务伸向斗拱的手，"万历年的柏木经不起汗液腐蚀。"
场务讪讪缩回手，许昭意的镜头却突然晃动。取景框里，程砚初挽起的袖口下露出道蜈蚣状的疤痕，蜿蜒爬过小臂内侧，像是被什么利器反复切割过。她想起今早收到的匿名邮件，那张泛黄的病历卡上潦草写着：1998年7月，程氏长子手部深度割伤，疑似自残。
"程先生对伤痕美学有研究？"她关掉摄像机，金属扣撞在青砖上发出脆响，"就像这壁画，非要留些残缺才叫风雅？"
程砚初的睫毛在腮红粉的尘雾中颤了颤。他正在调制修补用的蛤粉，牡蛎壳煅烧后的灰烬混着桃胶，在青瓷钵里凝成月光色的膏体。许昭意忽然发现他的无名指根部有圈浅白勒痕——那是长期佩戴戒指的印记，但此刻空空如也。
"许导对残缺的定义是什么？"他忽然将毛笔倒转，蘸满蛤粉的笔杆指向她胸口，"像这样？"
许昭意低头，才发现早晨在藏书阁沾到的蛛丝，正粘在锁骨处的玉蝉吊坠上。银丝缠着青玉，宛如一道未愈的伤。她伸手要拂，程砚初却突然从梯子跃下，广袖带翻盛着藤黄颜料的瓷碟。
"别动！"他擒住她手腕的力道比三天前更重，"这是鬼面蛛。"
金黄色的液体在青砖缝里蜿蜒成河，许昭意看见自己的倒影被切割成碎片。程砚初的指尖悬在她颈间半寸，松香混着某种草药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取下腰间锦囊抖出片暗红树叶，蛛丝触到叶脉的瞬间竟自行蜷缩脱落。
"血榉叶。"他后退半步，耳后浮起可疑的薄红，"比你的消毒湿巾管用。"
惊雷在此时劈开云层，整座古宅突然陷入黑暗。许昭意还没适应突如其来的昏暗，就听见东南角传来木材断裂的脆响。她本能地开启手机闪光灯，却照见程砚初煞白的脸——他正盯着藻井中央的描金莲花，那里渗出细密的雨珠。
"藏书阁！"小周凄厉的喊叫刺破雨幕。
程砚初抄起供桌上的铜烛台就往东厢房跑，许昭意的高跟鞋卡在青砖缝里。等她赤脚追到月洞门，看见的却是永生难忘的画面：十二扇雕花槅门在狂风中开合，暴雨如银箭射入室内，程砚初正用身体护住摇摇欲坠的书架。
"接住！"他将泛黄的函套抛向小周，雨水顺着下颌流进交领，"先救嘉靖版的《考工记》！"
许昭意冲进去时，正撞见程砚初徒手掰开断裂的横梁。他的手背暴起青筋，那道蜈蚣疤痕在闪电中泛着诡异的紫。一本蓝布封面的册子从她头顶坠落，她本能地伸手去接，却摸到内页里夹着的硬物——是把铜钥匙，柄上刻着"丙戌年冬"。
"别碰《髹饰录》！"程砚初的怒吼混着木材的呻吟，"那是..."
屋顶突然塌陷半角，瓦片如飞刀擦过许昭意耳际。她踉跄着后退，后腰撞上某个冰凉的金属物件。转身瞬间，闪光灯照亮了身后之物——那是具柏木制成的古籍防虫柜，玻璃橱窗里陈列着整套《程氏匠作则例》，而此刻水位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过最下层的抽屉。
"柜子要倒了！"她的警告被雷声吞没。
程砚初飞身扑来时，许昭意闻到了血的味道。他的广袖卷住她的腰，两人重重摔向墙角。防虫柜擦着程砚初的脊背砸下，飞溅的木刺在他颈侧划出血线。许昭意的手还攥着那本《髹饰录》，书页间的铜钥匙却不见了。
"你..."程砚初撑在她上方喘息，血珠滴在许昭意的玉蝉吊坠上，"是不是拿了..."
整座建筑突然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许昭意感觉地面在倾斜，古籍像雪崩般从书架滑落。程砚初拽着她滚进紫檀书案下方，他的手掌护住她后脑的瞬间，她看见他腕间的银镯磕出裂痕——镯内壁似乎刻着字。
"抓紧。"他的气息喷在她耳后，"西墙有夹层。"
许昭意还没反应过来，程砚初己经推开沉重的案几。墙面露出个半人高的暗格，霉味混着龙涎香涌出。他将她塞进去的刹那，屋顶主梁轰然断裂，尘雾中有金粉闪烁，像是被惊扰的百年光阴。
黑暗逼仄的空间里，两人的呼吸纠缠成网。许昭意试着挪动膝盖，却碰到个冰凉的瓷坛。她摸出手机照明，幽蓝的光晕里，程砚初正用撕下的衣摆包扎伤口——那道新月形的旧疤完全暴露在空气中，边缘泛着不自然的青紫。
"这是弹片伤。"她脱口而出。在叙利亚拍战地纪录片时，她见过类似的疤痕。
程砚初系布条的手指顿住。暗格外传来瓦片持续坠落的声音，像某种倒计时。许昭意举起手机照向瓷坛，突然僵住——坛身用朱砂写着"庚辰年封"，而坛口塞着的油纸包上，赫然是她祖父的私章拓印。
"令尊没提过1940年的交易？"程砚初的声音像浸在冰里的刀，"用程家十二箱敦煌拓片，换许家三条人命。"
许昭意猛地转身，手机撞上瓷坛发出闷响。蓝光里浮动的尘埃突然凝成奇异的形状，她看见程砚初从领口扯出根红绳——末端系着的银锁片，竟与她母亲临终前交给她的那枚一模一样。
暴雨声中，暗格夹缝渗进的水流开始漫过脚踝。程砚初忽然握住她的手按向暗格顶部，指尖引导她摸到凹凸的刻痕。那是组北斗七星图，天权星的位置有个圆孔。
"铜钥匙。"他呼吸开始不稳，"你刚才..."
许昭意摸向腰间，发现不知何时多出的硬物。插入锁孔的瞬间，头顶传来机括转动的声响，一沓泛黄的信笺飘落。最上方那封的落款日期是1947年3月12日，称谓让她血液凝固：
"吾妻清和亲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