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泊畔公寓楼下,出租车司机将林源和女孩送到小区铁闸门前便踩着油门赶去接下一单生意。
这片临河而建的高档住宅区几乎与京大形成共生关系,只需穿过横跨河面的步行桥便能抵达校园东门,加之欧式园林般的绿化景观与人工天鹅湖等配套设施,让这里成为远近闻名的“学霸后花园”,当然,每平米超1万5的房价也令普通工薪族望而却步。
作为父母离世后留下的「遗产」,这套房产承载着复杂的情感。
正门岗亭的保安王大爷因见过林源来办遗产继承手续,老远便笑着按开电子闸机。
少年拖着两个28寸行李箱,肩带将卫衣布料扯出褶皱,活像个被生活压弯脊梁的老父亲。
女孩抱着毛绒熊跟在身后,望着他低垂的后颈忽然想起生物学里的“丧偶式育儿”概念,随即为这个不恰当的比喻捂住嘴偷笑。
深夜的别墅区寂静如深海,路灯在草坪投下月牙状光斑。
林源沉默地领着路,橡胶滚轮在沥青路面压出单调的沙沙声。
一路无言。
这种窒息般的氛围延续至电梯间,金属轿厢上升时,女孩盯着楼层显示屏上跳动的数字,听着自己急促的心跳声盖过了报站提示音。
当12楼的提示灯亮起,她几乎是撞开电梯门冲到走廊,扶着消防栓大口呼吸着混合着茉莉花香的夜风。
C栋0312室的铜制门牌号在廊灯下泛着冷光。
林源将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玄关处的感应灯应声亮起,六边形花砖拼成的星芒图案在脚下延伸,与客厅的浅胡桃木地板形成柔和过渡。
绿萝藤蔓沿着电视墙的格栅蜿蜒生长,在65寸屏幕右侧垂落出翡翠色的帘幕,仿佛某个自然奇观的微缩景观。
餐厅与客厅之间的文化石矮墙恰到好处地划分出功能区,原木长桌上的玻璃花瓶空空如也,却精准捕捉着水晶吊灯的七彩光斑。
开放式厨房的智能冰箱显示屏闪烁着“容量:0%”,不锈钢台面上整齐排列着未拆封的厨具套装,仿佛等待着从未到来的烟火气。
主卧飘窗的墨绿色丝绒软垫还带着塑料包装的褶皱,香薰机散发的大马士革玫瑰香气与新家具的油漆味交织,形成一种奇特的现代都市气息。
次卧收起的墨菲床化作整面洞洞板的背景,水彩画里的星空与植物标本中的蕨类叶片相映成趣。
折叠桌上的数位板散发着幽蓝微光,旁边散落着几支未盖笔帽的马克笔,仿佛创作者刚刚离开。
书房的灰蓝色墙布营造出深海般的静谧感,L形书架上的《ARCHITECTURE YEARBOOK》与《三体》系列比肩而立,人体工学椅后方的世界地图上,
红色图钉格外醒目,那是父母遇难航班的目的地-江城.....
落地窗边的藤编吊篮里堆满彩虹色抱枕,矮几上的手冲咖啡器具还残留着耶加雪菲的酸香。
阳光房连接着生活阳台,他特意买来一架摇摇椅,幻想着以后躺在摇摇椅上晒着太阳的生活。
虽然摇摇椅还没有拼接成功。
〈未拼接完成的摇摇椅;似乎是某人不想组装〉
女孩抱着玩具熊站在阳光房门口,看着那堆尚未组装的摇摇椅零件,忽然觉得这个装满精致家具的屋子,比空无一物的冰箱更显苍凉。
“这是钥匙,记住,是C栋的0312。”林源将一枚银色钥匙放在少女掌心,指尖不经意擦过她冰凉的皮肤。
“12是层数,03是房间号。”
“嗯。”少女漫不经心地应着,钥匙在她指间转了个圈,险些掉落。
〈房屋钥匙;没什么特殊的,只是明明有门禁卡和指纹,但主人还是采用了最原始的办法〉
林源眼疾手快地接住,重新塞回她手里:“钥匙丢了就去找物业,我在他那寄存了一柄备用钥匙。”
他顿了顿,补充道:
“要是连物业找不到,就去正门找王大爷。那王大爷会撬锁,技术比开锁公司的还专业。”
“嗯嗯....”少女敷衍地点头,目光却被客厅角落里一盆半死不活的绿植吸引。
那盆绿植只不过是他从乡下带回来的野草罢了。
林源叹了口气,拎起她的行李箱走向卧室。
箱轮在地板上划出歪歪扭扭的轨迹,显然主人根本没好好整理过行李。
他将箱子立在卧室门前,转身时差点撞上不知何时凑近的少女。
“还有,”他后退半步拉开距离,“转学手续己经办好了。”
墙上的老式挂钟发出沉闷的走针声,时针己经指向十一,“预计这周就能上学。”
〈老式挂钟;似乎是某人特意摆在上面的,与房间内的装饰格格不入〉
“嗯嗯嗯.....!”原本蔫头耷脑的少女突然触电般抬头,发梢扫过林源的下巴。
在机场初见时就让他印象深刻的眼睛此刻瞪得更圆了,天蓝色的瞳孔里写满抗拒:
“我不想上学。”
“为什么?”
少女猛地扑向沙发,把脸埋进印着卡通图案的抱枕里,闷声闷气地抱怨:
“因为上学实在是太无聊了!每天就是听课、做题、考试....像仓鼠跑轮一样没完没了!”
林源沉默地站在原处,电视机柜上积了薄薄一层灰。
他想起自己书桌抽屉里那叠没写完的试卷,教授们机械重复的讲课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他最终轻声说:
“也确实,上学确实挺无聊的。”
“!”少女弹簧似的从沙发上弹起来,抱枕掉在地上发出“噗”的闷响。
她不可置信地盯着林源:
“你能理解我的感受!”
“差不多吧。”林源弯腰捡起抱枕,指腹过上面己经起球的绒毛。
两年前那个满怀憧憬走进大学校园的自己,如今只想熬完剩下的日子,回到乡下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
见少女还眼巴巴等着下文,他简短补充:
“你今年高二,是可以放松些。”墙上的空调突然启动,发出老旧的嗡鸣,
“但也不能不上学,最多给你延迟到下周一。”
“.....”少女鼓起腮帮,像只气鼓鼓的河豚。
“什么嘛!”她抓起另一个抱枕砸向沙发。
“还不是要上学啊!”
“只有上学才有出路。”林源不自觉地用了爷爷当年训导自己的口吻,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果然,少女立刻投来嫌恶的眼神,让他想起小时候喂过的那只野猫,每次想摸它都会露出这种表情。
“你现在除了上学....”他硬着头皮继续,却被少女用抱枕砸中了胸口。
“好啦好啦知道啦!”她烦躁地抓乱本就的刘海。
“反正你们大人就会说这些!”
林源接住滑落的抱枕,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说:
“衣柜里有新的被褥,洗漱台上有一次性牙刷和毛巾。”
瞥了眼挂钟,时针己经逼近十二,“现在己经很晚了,抓紧时间洗洗睡吧。”
“?”少女歪着头看他,发间一缕挑染的蓝发滑落肩头,“这些都是你准备的?”
“嗯。”林源想起下午匆忙跑超市的场景。
收银员好奇地打量他购物车里粉色的毛巾和印着草莓图案的牙杯,让他耳根发烫。
少女突然“哼”了一声,抱起胳膊:
“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她赤着脚踩过刚打蜡的地板,在卧室门口故意用力跺了两下,然后“砰”地甩上门。
林源对着紧闭的房门愣了半晌,抬手想敲门又放下。
正当他转身要走时,门突然又开了条缝。
“对了!”少女只露出一只眼睛,睫毛在门缝投下的阴影里扑闪,“你难道不好奇我的名字吗?”
这场景和机场如出一辙——当时她也是这样问:
“你难道不好奇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吗?”
林源无奈地转身:“好奇。”他太清楚不说这两个字会引发怎样的纠缠。
“哼——!”门完全打开,少女双手叉腰站在光晕里,睡衣上印着的恐龙图案随着她的呼吸起伏,“我叫林阮阮你给我记好了!”说完又要关门。
“也姓林吗?”林源下意识的出声问。
“你不废话吗?!”林阮阮猛地拉开门,这次连恐龙睡衣的尾巴都气得翘了起来,“我不姓林还能姓什么?!”
林源认真思考了三秒:“嗯...确实。”
“我叫林源。”
“你——!”林阮阮气得原地转了个圈,蓝发在灯光下划出闪亮的弧线,“算了,本小姐要睡觉了!”
“嗯...晚安。”林源转身往自己房间走。
“你给我听好——!”林阮阮的声音突然拔高,又像被掐断似的戛然而止。
林源回头时,只见她咬着下唇,手指无意识地卷着睡衣下摆。
“...晚安。”最终她只挤出这两个字,关门的速度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快。
林源站在昏暗的走廊里,听见门后传来枕头砸在墙上的闷响。
他摸了摸鼻子,突然发现玄关处还放着林阮阮的帆布鞋,左一只右一只,鞋带散开像两只的八爪鱼。
他蹲下身,动作熟练地系好鞋带,将鞋子整齐地摆进鞋柜。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场景本就有些尴尬和不妥,更别提对于一个刚刚失去父母的小姑娘来说,那简首就是雪上加霜。
林源对这种感觉再熟悉不过了,他深知此刻的她需要时间和空间去慢慢平复内心的伤痛。
给她一个安静的环境,让她能够静下心来好好地缓一缓。
其实,林源本来就没打算住在这里。
他早就在京城里租了一套房子,虽然只是一室一厅,但也足够他一个人生活了。
那套房子离学校很远,需要连转三站才能到达,但他却很享受这个过程。
因为他知道,无论路途有多遥远,最终的目的地始终是学校,这是一个无需他人努力就能到达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