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李渔那带着轻笑的问话,现场再次陷入短暂的死寂。
下一秒,山呼海啸般的声浪,裹挟着无与伦比的狂热与期待,以排山倒海之势,轰然爆发,震得整个西湖的水面都在微微颤抖。
“不够——!!!”
“再来一首!李渔!”
“不够!完全不够!”
“李渔老师!再来!再来啊!”
“没听够!求你了!再写一首!”
回应他的,是比上一次更加狂热、更加整齐、更加歇斯底里的嘶吼!
人群彻底陷入了对诗词神迹的疯狂崇拜之中,声浪几乎要将西湖的水都掀翻过来!
他们红着眼睛,挥舞着手臂,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在祈求神谕。
李渔的目光,这一次没有再看张放,也没有看那些狂热的观众。
他的视线越过了喧嚣的人群,越过了波光粼粼的湖面,投向了遥远的水天相接之处。
那里,真实的夕阳正缓缓沉向西山,将天边染上了一层绚烂而沉静的橘红色晚霞。
霞光倒映在湖水中,与那满湖的莲叶、荷花、采莲女的光影奇异地交融在一起。
一种难以言喻的、沉淀了时光的宁静与辽阔感,悄然笼罩了他。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那气息仿佛也带上了晚霞的余温。
随后,他张口出声。
声音不再像前两次那样清亮激越,而是变得低沉、舒缓。
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悠远,和淡淡的、近乎咏叹的怅惘。
如同古老的歌谣在暮色中响起:
“晚日照空矶,采莲承晚晖。”
“风起湖难度,莲多采未稀。”
“棹动芙蓉落,船移白鹭飞。”
“荷丝傍绕腕,菱角远牵衣。”
诗句不急不缓,一句一句,清晰地回荡在,突然变得异常安静的西湖上空。
当最后一个“衣”字尾音落下——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喧闹的人声、游船的引擎声、甚至风掠过水面的细微声响……
一切属于现实的声音,骤然消失。
只剩下一种绝对的、令人心悸的寂静。
紧接着,是光的变化。
天空,那原本绚烂的晚霞,像是被注入了某种神性的光辉,瞬间燃烧起来!
赤金、流火、玫瑰紫……
无数种难以形容的瑰丽色彩疯狂地翻滚、流淌、碰撞,将整个天幕渲染成一幅浓烈到极致、辉煌到令人窒息的巨大油画!
这霞光不再是背景,它成了天地间唯一的主宰,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亘古洪荒般的壮丽,轰然倾泻而下!
而下方,整个西湖,连同岸边的人群、建筑、树木……
在这无上辉煌的天光映照下,瞬间褪去了所有色彩,变成了纯粹的黑白剪影!
如同古老的、褪色的水墨画,沉默地匍匐在燃烧的天穹之下。
唯有湖中,异象再变!
那些原本翠绿的莲叶、娇艳的荷花、灵动的采莲女虚影,此刻在漫天晚霞的辉映下,也披上了一层流动的、熔金般的华彩!
她们的动作仿佛被拉长、放慢,每一个采撷、每一次划动船桨,都带着一种古老仪式的庄重与优美。
光影构成的荷丝,仿佛真的缠绕在她们虚幻的手腕上,菱角的虚影也如同有了重量,牵动着无形的衣袂。
湖面上,点点洁白的光影凝聚,化作一只只姿态优雅的白鹭虚影。
它们随着那“船移”的诗意,在燃烧的天幕与褪色的黑白世界之间,在披着金辉的莲叶荷花丛中,无声地振翅滑翔,划出圣洁而孤高的轨迹。
偶尔有光影构成的芙蓉花瓣,随着“棹动”的韵律,从金辉点染的枝头无声飘落。
坠入同样被霞光染透的湖水。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空间,被这极致的色彩对比与光影奇观,彻底扭曲。
震撼?
不。
这个词己经太过苍白。
岸上、船上,所有的人都失去了反应。
他们如同被钉在了原地,化作了那褪色黑白世界的一部分。
只能仰着头,张着嘴,瞳孔里倒映着那燃烧的天穹,那披着金辉的采莲光影,那孤飞的白鹭。
灵魂仿佛被这超越凡俗的景象,强行抽离了躯壳,飘荡在光与影、色与空的洪荒交界。
“咔嚓!”
一声脆响,在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是张放。
他抓着领奖台边缘的手,因为过度用力,指关节狠狠撞在了金属台面上,发出骨节错位的闷响。
但他感觉不到痛。
他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软软地、毫无尊严地沿着冰冷的领奖台边缘滑坐下去,瘫倒在光洁的地面上。
他仰着头,瞳孔涣散地倒映着那片燃烧的天空,倒映着那霞光中,静美如亘古传说的采莲光影,倒映着那只孤飞的白鹭……
所有的骄傲、妒忌、不甘、挑战的勇气……
在这一刻,被眼前这超越想象、首达灵魂深处的神迹,碾得粉碎。
他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如同濒死的鱼,却只能发出几个破碎的、带着无尽茫然与恐惧的气音:
“他……他到底……”
“……还有……多少首?”
众人彻底失神,现场进入长时间的静谧。
许久,李渔那清冷中夹着淡淡笑意的声音,再次悠然响起。
“这一首《采莲曲》,可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