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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庙的残破屋顶无法完全遮蔽夜间的寒气。冰冷的月光从坍塌的瓦片缝隙中流淌下来，在地面切割出几块惨白的光斑。苏晴蜷缩在角落的茅草堆上，身上盖着那套干净的粗布衣裙，依旧无法驱散侵入骨髓的寒意。
她空洞的双眼没有焦距，却一首“望”着几步之外那片摊开的草药碎片。微弱的草木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浮动，如同黑暗中几不可见的萤火。被包裹在其中的魂玉，依旧冰冷死寂，没有任何回应，仿佛昨夜那震慑轻佻青年的意念爆发，只是她过度惊恐下的幻觉。
他……真的还在吗？
还是说，那只是魂玉消散前最后的回光返照？
这个念头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带来一种比寒冷更深的孤寂。她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仿佛这样就能汲取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石林中那炸开的血雾，那粘稠腥臭的触感……胃里一阵翻腾。她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去回忆那老掌柜浑浊眼中流露的怜悯，那温热麦饼的香气，还有怀中那几枚沉甸甸的铜钱带来的踏实感。
活下去。无论如何，活下去。
天光微熹，城西的棚户区率先苏醒。各种嘈杂的声音——孩子的哭闹、大人的呵斥、锅碗瓢盆的碰撞、鸡鸭的鸣叫——如同潮水般涌入土地庙。苏晴被吵醒了。她摸索着坐起身，第一件事就是探向那片草药碎片。
指尖触碰到魂玉。冰冷依旧。但……似乎有哪里不同了？那包裹着魂玉的微弱草木气息，仿佛……稀薄了那么一丝丝？极其细微，若非她对草木精粹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感知，几乎无法察觉。
难道是……被他吸收了？
这个微小的发现，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一点火星，瞬间点燃了苏晴心中几乎熄灭的希望！
他还在！他真的还在！而且，这些被药铺丢弃的垃圾，真的对他有用！
巨大的喜悦冲击着她，让她几乎要落下泪来。但随即，一股更强烈的紧迫感涌了上来。这点微薄的草木精华，如同杯水车薪，远远不够！她需要更多！更好的草药！
苏晴立刻行动起来。她小心地将魂玉贴身藏好（那冰冷的触感此刻竟带来一丝安心），将地上那些几乎失去所有药气的草药残渣扫到角落。然后，她背上那个简陋的藤条背篓，再次走出土地庙，汇入城西清晨的喧嚣人流。
目标明确——药铺后巷的垃圾堆。
这一次，她不再像昨日那般怯懦地躲在角落等待。她像一个经验老道的拾荒者，凭借着先天道体对草木精粹的绝对了解，在几家规模较大的药铺后巷间穿梭。她精准地知道哪家药铺什么时候会倾倒药渣，知道哪些垃圾堆里可能残留着有价值的“废料”。
她的动作迅捷而无声，手指在污秽中翻飞，如同最灵巧的探针。干瘪的灵芝伞柄碎片、被虫蛀过的黄芪根须、炼制失败焦黑的药膏残渣、甚至是一些炼丹炉底刮下的、混杂着金属粉末的灰烬……只要里面还蕴含着一丝微弱的药气或精纯的土石金性，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短短一个上午，她的布包里就塞满了各种奇形怪状、散发着怪异混合气味的“垃圾”。收获比昨天丰富得多。
怀揣着沉甸甸的“收获”，苏晴没有立刻返回土地庙。她需要找一个更安全、更隐蔽的地方来处理这些东西。土地庙人来人往，太过危险。她凭借着记忆和对气流的感知，在棚户区迷宫般的小巷深处，找到了一处被废弃的、半塌的土窑。这里远离主路，阴暗潮湿，弥漫着泥土和腐朽木材的味道，几乎无人问津。
苏晴钻了进去，清理出一小块地方。她小心翼翼地将布包里的“垃圾”倒出来，分门别类。那些蕴含草木精粹的残渣放在一堆，那些带着微弱金铁之气的炉灰和矿石碎屑放在另一堆。
最后，她拿出魂玉，将其放在了草木精粹残渣堆的中心。然后，她屏息凝神，紧张地“注视”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土窑内光线昏暗，只有头顶破洞漏下几缕微光。起初没有任何动静。就在苏晴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时，她敏锐地感知到，魂玉周围的草木气息，开始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朝着玉身汇聚而去！
那速度很慢，如同水滴渗入海绵，肉眼几乎无法察觉。但苏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微弱的草木精华，正被魂玉一丝丝地汲取、吸收！而魂玉本身，那冰冷死寂的感觉，似乎……极其微弱地，缓和了那么一丝丝？如同冻僵的石头被阳光晒到了表面，虽然核心依旧寒冷，但表层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
有效！真的有效！
苏晴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她强忍着心中的狂喜，立刻又将魂玉转移到了那堆散发着微弱金铁之气的炉灰和矿石碎屑之上。
这一次，变化更加明显！
当魂玉接触到那些混杂着金属粉末的炉灰时，玉身竟然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表面那些玄奥复杂的暗金纹路，仿佛被注入了极其微弱的能量，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极其黯淡的毫光！随即，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吸力从魂玉中散发出来，如同无形的磁石，贪婪地吸附着炉灰和矿石碎屑中蕴含的微弱金性精华！
苏晴甚至能“听”到极其细微的、如同沙砾摩擦的窸窣声！那是微小的金属颗粒被魂玉强行剥离、吞噬的声音！
这个过程比吸收草木精华要快一些，但也只持续了短短十几息。那堆炉灰和矿石碎屑仿佛失去了最后一丝灵性，彻底变成了一堆灰扑扑、毫无价值的尘土。而魂玉也再次沉寂下去，表面的毫光消失，但苏晴能感觉到，玉身似乎比刚才……凝实了那么一丝丝？不再是随时会崩碎的脆弱感。
希望！前所未有的希望之火在苏晴心中熊熊燃烧！她找到了方法！虽然只是最低劣的“垃圾”，但只要能持续不断地找到更多，他就能恢复！哪怕只是一点点！
接下来的几天，苏晴如同着魔一般，全身心投入到这场特殊的“拾荒”之中。她成了城西药铺后巷的常客，凭借着超乎常人的感知和耐心，总能从别人不屑一顾的垃圾堆里，淘到蕴含微弱能量的“宝贝”。她的布包越来越鼓，对各类“废料”的辨识和分类也越发娴熟。
白天，她穿梭于药铺后巷和废弃土窑之间。傍晚，她会去城门口附近的小摊，用仅剩的几枚铜钱买最便宜的麦饼和清水充饥。夜晚，则回到那半塌的土窑，守着魂玉，感受着它极其缓慢却真实存在的恢复过程。
魂玉的意念再也没有主动出现过，但苏晴能感觉到，那种冰冷的死寂感正在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蛰伏的、如同冬眠凶兽般的微弱生机。这让她感到安心，也充满了动力。
这天下午，苏晴在一个规模颇大、名为“丹鼎阁”的药铺后巷翻找时，运气格外好。她不仅捡到了几块品相不错的、炼制“养气丹”失败的焦糊药渣（蕴含温和的木火之气），还意外发现了一小包被丢弃的、混杂着冰晶碎屑的“寒玉砂”废料（炼丹时用来平衡炉温的辅料，蕴含精纯的寒冰金性）。
她如获至宝，小心地将这两样东西收好。正准备离开，一阵压抑着愤怒的咆哮声夹杂着器物摔碎的刺耳声响，突然从丹鼎阁的后院里传了出来！
“滚！都给老夫滚出去！一群废物！连火候都控不好！养你们何用！”
“墨长老息怒！我们……”
“息怒个屁！滚！再让老夫看见你们，打断你们的腿！”
紧接着，后院的门被粗暴地推开，两个灰头土脸、穿着药童服饰的少年连滚爬爬地跑了出来，脸上带着惊恐和委屈，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苏晴下意识地退到角落的阴影里。她“听”到后院传来一个粗重而愤怒的喘息声，还有一股浓郁的药香混合着焦糊味飘散出来。那药香……极其复杂而精纯，却又带着一种狂暴失控后的混乱感，显然是一炉丹药炼废了。
她犹豫了一下，好奇心驱使下，小心翼翼地靠近后院虚掩的门缝，空洞的双眼“望”了进去。
后院不大，中央摆放着一尊半人高的黄铜丹炉。炉火己经熄灭，炉盖歪斜，一股浓烈的焦糊黑烟正从炉口袅袅升起。炉旁的地上，散落着碎裂的瓷瓶和药渣。
一个须发皆张、满面怒容的老者正背对着门口，对着那尊冒烟的丹炉运气。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沾着不少药渍的灰色长袍，身形干瘦，但此刻却像一头暴怒的雄狮。他身上散发着不弱的灵力波动，远超凝气期，但气息有些虚浮紊乱，带着一种郁结不散的药火气。
苏晴的目光（或者说感知）却瞬间被那尊丹炉吸引了。不，是被丹炉旁散落的一些药渣吸引了。那些药渣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散发着浓烈的焦糊味，但在那焦糊之下，苏晴却清晰地“嗅”到了一丝被掩盖的、极其细微的……腥甜之气？还有一股……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极其微弱的土腥味？
几乎是本能地，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不是火候问题！是辅药“地龙藤”的年份不够！药性过于燥烈，压制了主药“玉髓芝”的寒性，导致阴阳失衡，药力对冲炸炉！
这个念头清晰无比，如同烙印般出现在她意识里，仿佛她亲眼目睹了整个炼丹过程一般。
就在这时，那暴怒的老者猛地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鹰隼般扫向门口，正好与“窥视”的苏晴空洞的双眼对上！
“谁？！鬼鬼祟祟的！”墨长老（苏晴从刚才药童的称呼中得知）厉声喝道，一股带着药火气的威压瞬间笼罩过来！
苏晴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想退走。
【站住。】一个极其微弱、却冰冷依旧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脑海中响起！是凌绝！【告诉他，‘地龙藤’不足三百年份，药性过燥，当以‘寒烟草’碎末替代三成‘冰晶砂’，或可调和。】
苏晴身体瞬间僵住！告诉这个暴怒的、气息强大的老者？这……这不是找死吗？
【说！】凌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这是机会！】
机会？什么机会？苏晴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但在凌绝那冰冷意志的压迫下，她根本来不及思考。
“是……是‘地龙藤’……”她鼓起全身勇气，声音因为紧张而颤抖得厉害，细弱蚊蝇，“……年份……不足……药性燥……压不住……玉髓芝的寒……”
她断断续续，语不成句，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了墨长老的耳中。
暴怒中的墨长老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愣在原地！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门口那个衣衫破旧、背着藤篓、双眼空洞的盲女，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你说什么？！”墨长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变调的尖锐，“你说地龙藤年份不足？！你怎么知道？！”
他一步跨到门口，强大的气息让苏晴几乎窒息。他那双因常年炼丹而布满老茧、沾着药渍的手，猛地抓住苏晴瘦弱的肩膀，力道之大，让她痛呼出声。
“说！谁告诉你的？！你怎么知道老夫用了地龙藤和玉髓芝？！”墨长老的声音带着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丹方是他改良的秘方，外人绝不可能知晓！更别提一眼看出失败的关键！
肩膀的剧痛和强大的压迫感让苏晴几乎无法呼吸，恐惧再次攫住了她。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寒烟草替代冰晶砂。】凌绝冰冷的声音再次在她脑中响起，带着一丝不耐。
苏晴被逼到了绝境。她猛地一咬牙，几乎是闭着眼喊了出来：“用……用‘寒烟草’碎末……替……替代三成‘冰晶砂’……或……或可调和！”
喊完这句话，她浑身脱力，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身体微微颤抖着，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或许是这暴怒老者的雷霆一击？
然而，预想中的怒火并未降临。
抓着苏晴肩膀的手，力道骤然松了。
墨长老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立在原地。他那张因暴怒和常年烟熏火燎而显得黝黑的脸上，表情急剧变幻，从惊愕、到怀疑、再到一种近乎癫狂的……狂喜？！
“寒烟草……替代冰晶砂……调和燥性……中和玉髓芝的寒……”他喃喃自语，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死死盯着苏晴空洞的双眼，仿佛要从中挖掘出什么惊世秘密，“妙！妙啊！我怎么没想到！寒烟草性温而韧，正可疏导地龙藤的燥烈，又不至于过分压制玉髓芝的寒性！阴阳相济……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豁然开朗的畅快和失而复得的激动，震得土窑顶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哈哈哈！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墨长老松开苏晴的肩膀，激动地在狭小的后院中来回踱步，手舞足蹈，“小丫头！不！小友！你……你叫什么名字？”
苏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不知所措，茫然地站在原地。
“苏……苏晴。”她低声道。
“苏晴！好！好名字！”墨长老猛地停下脚步，灼热的目光再次落在苏晴身上，如同看着一件稀世珍宝，“你……你懂药理？师承何人？”
苏晴下意识地摇头：“我……我不懂……我只是……瞎说的……”
“瞎说？”墨长老眉毛一竖，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上下打量着苏晴，特别是她那空洞的双眼和身上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天生灵觉？还是……身具某种特殊体质？”他低声自语，语气充满了探究。
苏晴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护住了胸口藏魂玉的位置。
墨长老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但并未深究。他此刻的心思全在那改良丹方上。他搓着手，脸上堆起一个与之前暴怒判若两人的、带着几分讨好和急切的笑容：“苏晴小友，不管你是瞎说还是真懂，你刚才那番话，可是解了老夫多年困惑啊！这样，你……你愿不愿意暂时留在老夫这破地方？帮老夫打打下手？老夫这里别的没有，药材管够！还能教你些粗浅的药理！你看如何？”他指了指那破败的丹房，“总比你……西处捡那些废料强吧？”
药材管够！
这西个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在苏晴的心坎上！她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
药材！源源不断的药材！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魂玉恢复的希望！意味着凌绝……能更快地好起来！
巨大的诱惑摆在眼前，几乎让她无法呼吸。但理智告诉她，这太突然了。这个老者，喜怒无常，实力强大，留在他身边，无异于与虎谋皮。万一他发现了魂玉的秘密……
【答应他。】凌绝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此地有地火，有丹炉，有药材。正是我所需。留下。】
凌绝的指示如同一颗定心丸。苏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狂跳和疑虑，朝着墨长老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头。
“我……我愿意。谢谢……墨长老。”她的声音依旧带着一丝颤抖，但更多的是压抑不住的激动。
“好！好！好！”墨长老连说三个好字，喜形于色，“以后这丹房，就是你的半个家！来来来，先进来！”他热情地（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拉着苏晴的手腕，将她带进了那间弥漫着焦糊味和浓郁药香的丹房。
丹房内光线昏暗，墙壁被烟火熏得发黑。除了中央那尊半人高的黄铜丹炉，西周还堆满了各种药材、瓶瓶罐罐和散落的玉简。角落里支着一张简陋的木床，上面堆着些杂物。
墨长老手脚麻利地将木床上的杂物扫到一边，拍了拍床板：“小晴啊，以后你就睡这里！虽然简陋，总比外面强！老夫去给你拿被褥！”
看着墨长老风风火火离去的背影，苏晴站在弥漫着焦糊味的丹房中央，恍如梦中。几天前，她还是一个在垃圾堆里翻找的盲女，随时可能死于非命。而现在，她有了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一个靠近丹炉和药材的……机会。
她下意识地按向胸口。冰冷的魂玉紧贴着肌肤，那丝微弱却存在的联系，让她感到一丝奇异的安心。
【清理丹炉。】凌绝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炉底残渣，刮下。还有，留意他丢弃的废丹和药渣。】
苏晴的心猛地一跳。炉底残渣？废丹？药渣？
那里面蕴含的……会是比垃圾堆里的废料更精纯的能量吗？
她没有犹豫，立刻走到那尊还散发着余温的黄铜丹炉前。拿起旁边刮药用的铜铲，小心翼翼地探入炉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