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排污管道向上延伸的坡度越来越陡，粘稠的污物几乎没过膝盖，每一步都如同在凝固的血浆中跋涉。刺鼻的恶臭混合着浓重的血腥气，几乎令人窒息。林羽冲在最前，灵识如同最敏锐的探针，极力穿透前方的黑暗和污浊的空气。
突然，他猛地停下脚步，抬手示意。身后紧跟着的石坚、蛮牛、阿萝立刻屏息凝神，如同融入阴影的石像。
前方，管道尽头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被暗红色光芒笼罩的空间出现在眼前。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了神圣与亵渎的诡异气息。
西人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瞳孔骤缩！
这是一个巨大的、如同倒扣碗状的地下溶洞。洞壁并非岩石，而是某种暗沉、布满粗大血管般纹路的活体组织，正随着某种节奏微微搏动，散发出浓郁的生命气息和更浓郁的…死亡怨念！溶洞中央，是一个庞大无比、由无数惨白骸骨和漆黑金属构筑而成的环形祭坛！
祭坛分为三层。
* 最外层： 密密麻麻跪伏着数以百计的身影！他们大多穿着破烂的魔门服饰或简陋的兽皮，神情麻木而狂热，如同最虔诚的信徒。他们口中念念有词，发出低沉、含混、却充满奇异韵律的吟唱。随着吟唱，一丝丝微弱的、带着各种驳杂情绪（恐惧、绝望、祈求、愤怒）的血色光点，从他们头顶缓缓飘出，汇入祭坛上方的血色光晕中。
* 中间层： 数十名身着制式黑袍、气息阴冷的魔修正盘膝而坐，双手结印。他们面前悬浮着一个个扭曲、蠕动的血色符文。这些符文如同活物般呼吸，贪婪地吞噬着从外层飘来的驳杂血光，将其提纯、炼化，转化为更加精纯、却带着冰冷秩序感的暗红色能量流，注入祭坛核心。
* 最核心： 只有三人。正中，赫然是幽冥谷魔帅幽泉！他依旧笼罩在宽大的血袍中，兜帽下的阴影深不见底。他双手虚托，掌心上方，悬浮着一枚拳头大小、通体晶莹剔透、内部却仿佛有亿万血丝疯狂蠕动、散发出毁天灭地般恐怖波动的血色晶核！晶核下方，祭坛的凹槽内，粘稠如岩浆、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气息的血池正缓缓旋转，每一次旋转都带起滔天的血浪和无数痛苦扭曲的怨魂虚影！幽泉左侧，一个身形佝偻、手持白骨权杖的老妪，正将一管管闪烁着不同光泽的液体（显然是各种珍稀灵材炼制的催化剂）注入血池；右侧，一个面容冷峻、气息锋锐如刀的青年，正不断将一道道凝练的黑色魔纹打入晶核之中！
整个祭坛，如同一个巨大、精密、却又血腥残酷的生命熔炉和能量转化工厂！最外层的“信徒”提供原始、驳杂的“情绪燃料”和微弱生命精元；中层的魔修负责“精炼提纯”；核心的三人则操控着最终的能量融合与晶核的“锻造”！
“这…这是什么邪法？！”石坚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惊骇和愤怒，通过隐翅蛊传入林羽识海，“以生灵精魂怨念为薪柴…简首…丧尽天良！”
“邪法？”林羽的目光却异常沉静，如同最冰冷的探测器，扫过祭坛的每一个细节，“石道友，你看那些外层跪伏的人。”
石坚凝神望去。那些身影虽然麻木，但身上并无明显的禁锢锁链或禁制光芒。他们的吟唱虽然机械，却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虔诚？甚至…归属感？
“他们…似乎是自愿的？”石坚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困惑。
“再看中层那些魔修。”林羽继续道，“他们的炼化手法，精准、高效、充满秩序感。每一个符文的结构、能量流转的路径，都遵循着某种严密的规则。这绝非无序的掠夺，而是一种…高度组织化的‘生产’流程。”
“生产？”蛮牛的声音带着不屑，“拿人命当材料，算什么狗屁生产！”
“材料？”林羽的目光投向祭坛核心那枚散发着恐怖波动的血色晶核，“那东西…是‘万魂幡’的核心？还是某种战争法器的能量源？无论是什么，它蕴含的力量，足以在战场上扭转乾坤，庇护更多的幽冥谷门徒生存下去。对于整个幽冥谷而言，这些‘自愿’献祭者的精魂怨念，是他们生存和壮大的‘战略资源’。”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剖析：“就像…玉虚宫需要弟子们开采灵石矿脉，种植灵田，炼制丹药法器一样。只不过，玉虚宫的资源是‘死物’，而幽冥谷的资源…是‘活物’，是生灵的精魂和情绪。在幽冥谷的‘文化’和‘生存逻辑’里，这或许就是最高效、最‘合理’的资源利用方式。弱者奉献一切，换取强者的庇护和族群的延续；强者则利用这些资源，获取更强大的力量，守护（或者说统治）这个体系。”
“荒谬！”石坚的声音带着道门修士固有的道德优越感，“魔门视人命如草芥，以怨念为食，此乃逆天而行，必遭天谴！岂能与正道采天地灵气、炼万物精华相提并论？！”
“天谴？”林羽的目光扫过祭坛上方翻滚的血云和其中沉浮哀嚎的怨魂，“天道…真的在乎吗？鸿钧讲道，言天道至公，视万物为刍狗。在天地眼中，修士采灵气与魔修炼怨魂，或许…并无本质区别？都是对天地能量的攫取和转化。区别只在于方式和效率，以及…被转化对象的‘感受’。”
他指向那些中层魔修：“你看他们的炼化手法，是否比你见过的某些道门炼丹、炼器更加精准、高效？他们对能量和情绪的理解，是否达到了某种…令人惊叹的深度？这何尝不是一种对‘道’的另类探索？一种在残酷环境中演化出的、独特的‘生存智慧’和‘力量体系’？”
石坚哑口无言。他想起自己钻研阵法时，也曾追求极致的效率和能量利用率。若抛开道德立场，魔修这种将生灵精魂怨念视为“特殊能量源”并进行高效转化的手段，其背后蕴含的规则推演和能量操控技巧，确实达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高度！
“还有他们，”林羽的目光落在外层那些跪伏的身影上，“他们为何‘自愿’？是愚昧？是被迫？还是…在幽冥谷这套残酷的秩序下，这己是他们能找到的、相对‘安稳’的生存方式？至少，他们此刻还活着，还能为族群（哪怕是被迫认同的族群）贡献‘价值’，而非被随意屠戮，化为毫无意义的枯骨。”
“这…”蛮牛也愣住了。他想起自己在洪荒底层挣扎的日子，为了几块灵石，为了活下去，何尝不是刀口舔血，与野兽搏命？若有一个地方，能让他安稳地“奉献”一部分东西（哪怕是精血魂力）就能活下去，甚至获得庇护…他会不会选择？
阿萝的隐翅蛊传来一道微弱却清晰的意念：“南疆…巫祭…以血饲蛊…护寨…安民…”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仿佛在说：为了族群的存续，牺牲部分个体，在南疆某些古老部族中，亦是延续了千百年的传统。
林羽沉默地看着那血腥而宏大的祭坛，看着那在血光映照下显得格外诡异而肃穆的仪式。他心中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明悟。
“道门讲清静无为，顺天应人，采天地灵气滋养己身，追求超脱。魔门奉行弱肉强食，掠夺进化，以万物为资粮，追求力量。妖族崇尚血脉本能，弱肉强食，以力为尊。散修挣扎求生，各凭手段，或依附，或投机…”
“没有绝对的‘正道’，也没有纯粹的‘邪魔’。有的，只是在不同的生存环境、不同的资源禀赋、不同的历史路径下，演化出的不同的‘生存策略’和‘力量体系’。每一种体系，都有一套自洽的‘文化逻辑’和‘价值判断’。”
“道门视魔门为邪，因其掠夺生灵，有伤天和。魔门视道门为伪，因其清规戒律，束缚本性，虚伪做作。妖族鄙夷人族羸弱狡诈，人族畏惧妖族凶残野蛮…”
“这洪荒的纷争，与其说是‘正邪之战’，不如说是…不同文明形态、不同生存理念、不同力量体系之间的碰撞与冲突！”
这番言论，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石坚、蛮牛、甚至阿萝的心头！他们自幼接受的教育、形成的观念，在这一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石坚脸色苍白，嘴唇翕动，想要反驳，却找不到有力的言辞。他想起了玉虚宫内那些道貌岸然下的倾轧，想起了某些长老为了争夺资源不惜牺牲外门弟子…这与魔门的“献祭”，在本质上，是否真有天壤之别？只是披上了一层“正道”的华美外衣？
蛮牛则想起了部落里为了争夺猎物和地盘，不同妖族部落间同样血腥的厮杀。力量，才是唯一的真理。魔门不过是将这条法则贯彻得更加赤裸、更加高效罢了。
阿萝沉默着，南疆部族间为了争夺灵蛊栖息地而爆发的灭族之战，与眼前这祭坛的血腥，又有何不同？都是为了生存，为了资源。
林羽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在三人识海中响起：“文化相对论…或许残酷，但在这洪荒，它可能就是真相。魔道…亦有其‘道’。一条在血与火、掠夺与进化中，被证明有效的生存之道。我们厌恶它，恐惧它，甚至要反抗它，但至少…我们要看清它。”
他不再看那血腥的祭坛，目光投向祭坛后方，一条被阴影笼罩、通往更深处的狭窄通道。
“我们的‘道’，是活下去。”林羽的声音斩钉截铁，“现在，不是讨论哲学的时候。祭坛仪式正在关键时刻，守卫力量被吸引在此，是我们潜入核心区，寻找出路的最佳时机！走！”
他率先悄无声息地滑下管道，如同最灵巧的狸猫，贴着溶洞边缘的阴影，朝着那条幽深的通道潜去。石坚、蛮牛、阿萝压下心中的震撼和迷茫，紧随其后。
血池在祭坛中央无声翻涌，倒映着西人迅速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祭坛上，幽泉魔帅猩红的目光似乎微微转动了一下，扫过那片阴影区域，兜帽下的阴影似乎勾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随即又专注于掌心血色晶核的炼制。
道魔之别，正邪之辩，在这血与火的熔炉前，显得如此苍白。而林羽，这个来自异世的灵魂，正用他冰冷的逻辑和洞察，在这片混乱的规则迷宫中，为自己和同伴，凿开一条通往生路的裂缝。文化的冲突，理念的碰撞，在生存面前，都暂时退居其次。活下去，才是此刻唯一的“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