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秋季,山楂村两三公里外的码头上总会聚满来自汉马城的船只,留下金币或约定的货物,带走一筐筐刚采摘的山楂,做成罐头和各种方便储存的零食。
今年秋天来自汉马城的船比往年多了无数倍,下船的不是商人,而是来自美因茨公国的士兵。
码头太小,不少运输船在河边把人放下,穿着棕黄色军装的士兵们下船后好奇打量着远处的山楂园,村里错落有致的木屋,还有急匆匆从山林中赶回家的猎人们。
山楂园之外是茂密的森林,许多村民以狩猎为生,熟悉林中的每一寸土地。
士兵们在看风景,风景中的人也在看他们。
山楂村的领主利贝尔爵士站在自己三层城堡——或者该叫碉堡——最高的木头瞭望塔上,目光扫过河边的大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利贝尔的思绪却被一个记忆深处的血腥名字狠狠攫住——汉马城要塞,多年前那场举国攻伐的惨败,再次无比清晰地浮现。
丹玛王国倾尽全力的军队,如同撞上礁石的怒涛,在汉马城外由美因茨公国和拜恩公国驻守的喷火巨兽脚下撞得稀碎。
那一年,年轻的利贝尔就在准备攻城的军队中,既看到法师团的魔晶炮被天降烈火烧毁,也看到王国最精锐的士兵和凶悍的雇佣兵在要塞前像镰刀挥过的麦秆般倒下。
除了镰刀,他无法用别的词藻来形容要塞上那些来自韦森公国的恐怖武器。
利贝尔还清楚的记得,那个时候,自己紧握剑柄,汗水浸透铠甲下的衬衣,心脏狂跳着等待自己所在方阵进攻的号角——那是通往死亡的催命声。
从某种意义上说,腓特烈带着骑兵来援救了他的命,进攻停止,溃败开始。
战后利贝尔被安排去带领战俘清理尸体,要塞前的土地被染成暗红,尸体堆积如山,不知洒了多少石灰水,才避免瘟疫爆发。
而今天,历史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美因茨公国攻城,他防守。
利贝尔苦涩地看了一眼碉堡下正在集结的军队:一百名征召猎人,弓箭在手却个个目光呆滞,旁边是五十名装备混杂、神情紧绷的便宜雇佣兵,不停发着牢骚。
这一百五十人便是山楂村最后的屏障,但利贝尔太穷,这里不是什么交通要道,山楂也卖不出几个钱,甚至无法给征召的猎人配备猎枪,那些雇佣兵也都是便宜的壮汉。
瞭望塔顶端,一面绿底的旗帜在风中飘扬,旗帜中央绣着一棵结满鲜红果实的山楂树。
不少人抬头看向那面旗帜,不知道是向旗帜道别,还是向自己的人生道别,反正并不冲突。
河边,越来越多的士兵、战马和物资从船上般下,士兵们开始建起军营。
有人往空船里搬运刚采摘的山楂,顺路运回汉马城。
利贝尔额头微微冒汗,那是美因茨公国上万人的大军,在他眼中如同钢铁与血肉铸就的怪兽,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在小小的村落旁歇息,甚至不屑于看上一眼。
一阵军号声远远传来,仿佛猛兽在山中的嚎叫。
士兵们焦躁不安,街上眨眼间空无一人,利贝尔都看在眼里,最终叹了一口气,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
使者早一步而来,但他一直在犹豫,现在已经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管家被叫上来,利贝尔紧紧握着女王陛下所赐宝剑的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低声艰难地说:“你去和他说,我同意他们的条件,但我也有条件。”
当话说完,他的一口气松掉,整个人仿佛老了二十岁。
太阳又一次落下和升起,天空被一层不厚的云笼罩,秋风瑟瑟,正是战斗的好天气。
山楂村的士兵们昨晚和今早敞开肚子吃了两顿饱饭,忐忑不安地来到村外牧草地中列阵。
大地微微颤抖,升腾的烟尘下,美因茨军队迈着整齐的步伐以无可阻挡之势压向山楂村。
便宜雇佣兵的连长松了一口气,看来真如老板所说,今天只是一个过场。
世人皆知韦森军天下第一,传说中还有四支与韦森军几乎一个模板印出来的军队——君士坦布尔皇家卫队、奥斯马加帝国新军、美因茨公国和拜恩公国的军队,半支是组建没多久的易北河公约组织联合部队。
韦森军的作战方式被人津津乐道,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绝对不会这般排着整齐划一的队伍进入战场。
利贝尔面色平静,像是走得很安详的逝者,他已经把自己当做死人,以此为山楂村和家人换取一线生机。
太阳渐高,两支人数、装备、实力都如悬崖般悬殊的军队相聚400米列阵。
山楂村的士兵们被对方的人数和气势压得喘不过气来,不少人四下张望,要是有人先跑自己就跟着。
美因茨军的军阵从中分开,西奥多策马而出,一身精工锻造的板甲熠熠生辉,坐下战马高大神骏,头上戴着一顶装饰着金色纹饰的桶盔。
利贝尔深吸一口气,为女王陛下尽忠的时候到了。
他朝旁边伸出去,一位年轻的侍从愣了几秒,这才将头盔递过去。
利贝尔还是有些紧张,拿过头盔的手有些用力,拇指一下子捏穿钢片。
他愣了一下,拿起头盔看了看,发现保养得很差,只是做了表面功夫,内层早已锈得不像样。
“咚!”
头盔被随意扔到一边。
西奥多在对面看到利贝尔拿起头盔时思考一番,然后将头盔扔到一旁,心中不禁赞叹。
这一仗本不该打的,往年来收购山楂的商人充当说客,但利贝尔不愿意投降,提出了一些条件。
西奥多看来,利贝尔是要在无自己的决斗中以死效忠他的封君。
金光闪闪的桶盔被摘下,连同发套般的缓冲垫一起扔在地上,西奥多不愿意占这位忠勇之士的便宜,给予对手平等与尊严。
利贝尔抽出剑,深吸一口气,下达了命令:“所有人听令,听号角声放箭!”
在侍从短促的号角声中,猎人们沉默地抽出箭矢搭上弓弦,雇佣兵们也举起了弩。
每个人的箭袋里空空荡荡,只有手中孤零零的一支箭,以及袋内的两支。
“呜~~!”
短促的号角声在稍微停顿之后变得悠长而凄厉。
箭矢离弦的尖啸骤然响起,第一轮箭雨汇成一小块短暂的乌云,划出陡峭的弧线,狠狠砸向美因茨庞军阵前的土地上。
第二声轮号角紧随其后,箭雨又一次落在空地上,接着是第三声轮。
最后一轮箭矢射出后,猎人们和雇佣兵们沉默地将弓弩垂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气息。
他们的箭射完了,任务也完成了。
利贝尔深吸一口气,转头对自己的士兵们说:“你们为我的战斗结束了,你们不是不战而降,而是我指挥失误。”
他说完,双腿夹了一下战马的肚子,朝着前方近万敌人走去,身后只有一位浑身发抖的侍从举着山楂树旗帜。
利贝尔走向敌人,平地上响起一阵惊雷,美因茨全军放空枪三响作为回应。
西奥多挠挠头,自己只是回应他们,没想到把那一百多人给吓跑了,利贝尔的马也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