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的紫檀狼毫笔“咔嚓”折在砚台里,墨汁泼溅了半幅《寒江独钓图》。
探子伏在地上的影子被烛火扯得扭曲:“翟青山抗旨下狱,徐宏今晨己在玄甲卫刑架上吐了漕运私盐的账……”
“废物!全是废物!”
青玉镇纸擦着探子耳畔砸向金丝楠木屏风,十二扇琉璃山水“哗啦啦”碎了一地。
李淳额头手背青筋暴起,郑琰跪在碎玉堆里不敢起身,额角被迸溅的瓷片划出血痕:“主子息怒!潘季衡昨夜己焚毁半数账簿,公主即便拿到徐宏的口供,也难牵涉到……”
“难?”李淳突然掐住他后颈,生生将人按进满地狼藉,“你当昭阳是翟青山那种草包?她既敢动漕运,便是要顺着盐井继续挖!”
窗外惊雷骤起,雨箭穿透半开的雕花窗,将案头密信上字洇成血泪般的暗红。
“备马车!我要进宫面圣!”李淳一脚踹翻香炉,“就说李昭阳在扬州擅杀朝廷命官、对朝廷命官动用私刑——她不是爱扮青天么?本王倒要看看,龙椅上那位容不容得下这把悬颈的刀!”
“大人不可!”郑琰突然拽住他袍角,“听说皇上赐了昭阳‘如朕亲临’令,此时弹劾无异于……”
“愚蠢!”李淳甩开他的手,“那个老家伙忌惮崔氏兵权二十载,你以为他真舍得把江山交给一个丫头片子?”
“现在就去给我备马车!!!”
那年韦府马车停在他眼前。
韦府暗卫从乱葬岗扒出他时,母亲元庆郡主的尸身正被野狗撕扯——华服破碎的肩头,还留着李硕啃咬的齿痕。
“捡回去,这可是上好的筹码。”韦太师着翡翠扳指,“周室遗孤养在商贾家,将来举旗清君侧,天下谁不说我韦氏忠义?”
“从今往后,你是韦家远房侄子……”
昭阳三岁生辰那日,李淳被推进重华宫。
韦贵妃再次小产,被褥还没换满殿都是血腥气。
她枯槁的手指摸着他的头:“我第一个孩儿若活着,也该是你这般年纪……”
“韦家有功,朕赐你皇姓,给朕记住,当好贵妃的止痛药,朕便容你留在宫中。”少年忍着窒息感捧上药碗。
十二岁的他赤着上身跪在青砖上,韦太师握着金错刀抵在他肩胛骨。
“疼吗?”韦太师指尖刮过溃烂的皮肉,“这层皮肉若不烙烂了,如何盖得住你骨子里的血?”
”给我记住了,你叫李淳,不叫周淳,再说错.........那这世上就没你这个人了。"
少年咬碎的臼齿混着血沫咽下。
北疆有宋家狼骑踏雪,西境则永远矗立着如鹰般的崔家。
崔尧战死那日,吐蕃王帐的牦牛号角撕开祁连山的雾霭,十万铁骑压境时,这位年轻的镇西将军正被三支毒箭钉在残杆上。
崔婉蓉攥着兄长的染血护心镜跪在紫宸殿前时,皇帝正把玩着韦贵妃新贡的孔雀石扳指。
镜面倒映出她血红的眼眶,恍惚间又见少时兄长教她挽弓的模样:崔尧握着她的手搭上箭弦,箭簇所指处,
“我们阿蓉将来要嫁的郎君,须得接得住崔家的重量。”
可崔家最后终究是被黄沙掩埋了。
崔父拖着断臂回京那日,朱雀大街静得能听见血滴砸在青砖上的声响。
马背上十岁的崔御裹着父亲残破的锁子甲,怀中紧紧抱着父亲的骨灰盒。
“崔家无人了?”韦太师抚着玉笏轻笑,丹墀下的家将们攥得拳骨发白。
崔父浑浊的独眼扫过朝堂,忽然将崔御推至御前:“老臣请奏,许臣义子崔十三暂代镇西将军职!”
满殿哗然中,他猛然断臂:“崔氏男儿,死不绝种。”
皇帝最终垂了眸,同意了。
那道“无诏不得返京”的朱批落下时,崔婉蓉正在床上咳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