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 章 幽兰生于荆棘
＞林绾绾扶着掉漆的机床首起身，余光扫过墙上的"妇女能顶半边天"标语。红漆字边缘己经泛白，像被风干的鸡血。她将右手藏在背后，食指轻轻左手腕内侧——那里本该有块浪琴月相表，如今只剩下一道浅白胎记。
顾明城在月光下看清了她手腕上的淤青。那些青紫痕迹像藤蔓缠绕羊脂玉，让他想起前日去县里开会时，革委会墙上挂着的地主婆游街照片。那些女人脖子上挂着的破鞋也是这样晃荡着，把雪白的皮肤衬得更晃眼。
锅炉房的水蒸气模糊了林绾绾的冷笑。她将发烫的搪瓷缸贴在胸口，感受着心跳与铁皮共振的酥麻。这具身体真是天生的尤物，连痛觉神经都比常人敏锐三分——方才被铁片划破的指尖，此刻正随着脉搏突突跳动，像在催促她进行某种危险的献祭。
1962年秋，沪申第三纺织厂。
林绾绾扶着掉漆的机床首起身，余光扫过墙上的"妇女能顶半边天"标语。红漆字边缘己经泛白，像被风干的鸡血。她将右手藏在背后，食指轻轻左手腕内侧——那里本该有块浪琴月相表，如今只剩下一道浅白胎记。
"林招娣！又在偷懒！"
车间主任王铁柱的咆哮震得顶棚蛛网簌簌发抖。林绾绾垂眸看了眼工装胸牌，油墨印刷的"林招娣"三个字正在霉斑里溃烂。真有意思，这个时代连名字都要吃人。
"王主任，我..."她转身时踉跄半步，右手堪堪扶住嗡嗡作响的纺锤。机油混着铁锈渗入掌心伤口，倒比甲方临时改需求的通知更让她安心——至少这里的痛苦都是明码标价。
男人油腻的视线黏在她起伏的胸口："这个月迟到三次，扣你..."话音突然卡在喉头。年轻女工仰起的脸庞在铁灰色车间里亮得惊人，眼尾那抹红不知是咳出来的，还是被汗浸的。
"我认罚。"她咬住下唇，指甲在纺锤上掐出月牙印，"只是前日帮李婶顶夜班，心口总疼..."尾音散在突然爆发的咳嗽里，单薄的肩胛骨蝴蝶般颤动，工装第二颗扣子应声崩落。
王铁柱的钢笔啪嗒掉在地上。围观的男工们不约而同吞咽口水，他们从未发现褪色的藏蓝工装竟能裹出这般妖娆的曲线，就像没想到粗瓷碗也能盛住月光。
"下、下不为例！"车间主任弯腰捡笔时，两个还带着体温的粗粮馒头滚进林绾绾脚边。她盯着对方后颈那颗长毛的黑痣，忽然想起上辈子那个总在茶水间"偶遇"她的总监。
恶女守则第一条：男人的愧疚比爱情持久。
深夜的集体宿舍飘着臭胶鞋和万金油的味道。林绾绾就着月光打量这具新身体，指尖划过盈盈一握的腰肢，在肋下三寸触到凹凸的旧疤。原主的记忆突然翻涌——八岁那年，弟弟的满月酒需要一道荤菜。
搪瓷缸里的馒头泡得绵软，她舔掉虎口的面渣，突然对着虚空轻笑："放心，那些让你疼的..."水汽氤氲的眼底泛起冷光，"我都让他们百倍偿还。"
上铺传来布料摩擦声。知青顾明城探出头时，正撞见她仰颈喝水的模样。月光顺着喉管流进微微敞开的领口，青年才惊觉《诗经》里"肤如凝脂"原是写实。
"顾同志要喝水么？"瓷缸递到半空又倏地收回，葱白手指点着嫣红唇印，"呀，我忘了..."她垂睫的模样让顾明城想起老家那只雪貂，明明偷吃了野兔，偏要钻进他怀里装睡。
走廊忽然传来脚步声。林绾绾猛地抓住青年手腕往下一拽，顾明城整个人栽进她铺位。霉味被一股幽香冲散，像是暴雨打落的玉兰。
"嘘——"温热的呼吸拂过他耳畔，"查夜的来了。"
床板吱呀声惊飞窗外夜枭。查房的手电光扫过门缝时，顾明城的手正垫在她后脑，掌心是她散开的发辫。这个距离能看清她睫毛上细小的水珠，不知是方才咳出来的，还是......
"王主任最近总往女工宿舍跑。"她突然贴着他耳垂呢喃，吐出的每个字都像在蜜糖里蘸过，"您说，这是不是该向厂纪委反映？"
顾明城浑身的血都往头顶涌。父亲在省工会的任职文件还锁在他箱底，这个秘密连厂长都不知晓。
"林同志，这种话不能..."他突然僵住。少女的膝盖不知何时抵在他腿间，隔着两层布料，体温烫得惊人。
门外手电光渐渐远去。林绾绾翻身坐起，慢条斯理系着衬衫纽扣："顾知青的怀表真别致。"她指尖勾着银链一扯，表盘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不像咱们工人阶级该有的东西呢。"
顾明城落荒而逃时，怀表己经物归原主。林绾绾着顺来的钥匙，借着月光辨认出上面"沪申机械厂仓库"的字样。看来原主在锅炉房偷听到的消息不假，这位背景神秘的知青，倒比王铁柱之流有趣得多。
墙角蟋蟀突然噤声。她将钥匙藏进贴身衣袋，忽然对着黑暗嫣然一笑。多好啊，这个物资匮乏的时代，人心的贪婪却永远新鲜热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