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妄屈指叩响案上香炉,一节将要熄灭的檀香骤然复燃起来,烟霰如银蛇游出炉口,他食指凌空比划,本应西散的烟雾竟似被无形牵引着,凝成一道白色的墨痕,他口中喃喃,“不是魔物……是有人在收集生魂。”
“主子,我们还要等吗?”连红学都看出来这是个死局,他不明白主子还在等什么。
“明日。”沈知妄起身,拂袖时卦盘自动收回袖口中。“让天蚕阁的玄字部启动织影计划,上都的暗阁不用再留人了,只放三千傀儡身,傀儡里灌上迷魂砂,既然有人爱收生魂。”
沈知妄眼里闪着厌恶。
“就送他三千厉煞开开胃。”
上都位于整个人界大陆的中心位置,他的暗阁在上都盘踞这么多年,这一遭心血被毁,他食难下咽,空中的烟雾不断变换,最后形成一张地图,沈知妄手指一处道,“你把所有人都带上,去东霄大陆,在那里重启暗阁。”
“是,那主子您呢?”
“我回天蚕阁坐镇,这一遭仙界可能也要发生大变故。”沈知妄挥手,凌空的地图又变成一团青烟。“还有一件事,你亲自去办。”
青烟曳过窗棂,满出檐角,月亮就像是蒙纱,忽的碎在这雾里。
百里外的小村落,纸灯笼从歪斜的竹竿挑出黄晕,谁家褪色的年贴还留在大门上,晚风裹挟着灶火的焦味。
村妇的围裙从门框里晃出一角粗麻布,她见人还未走远追了出来,手里拎着个竹篮,竹篮里叽叽喳喳的黄绒鸡崽正在啄着蛋壳。
“先生收着吧,家里没什么好东西能给先生。”村妇将竹篮塞进男人怀里,他感受到鸡蛋在稻草窝里轻轻相撞。
“一点小事不用放在心上。”男人婉拒。
“若不是先生救了虎头的爹,我们还不知道怎么活下去呢,先生莫嫌寒酸。”妇人捏着篮子的手略显焦灼,这是他们家唯一能拿出的东西了,但是只要虎头的爹还活着,这些东西都不值钱。
村妇身后探出一个扎着小辫儿的脑袋,名叫虎头的男孩儿攥着男子的黑袍下摆说道,“先生许久没回来了,这次准备待多久?”
“先生这两日就会离开了。”
“先生不能不走吗?虎头会想先生的,虎头想跟先生永远在一起。”虎头扯着男子的袖子来回晃动。
“虎头乖,先生还会回来的。”男人摸摸虎头的脑袋说。
“先生收下吧,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村妇托着篮子说道。
男人没有再推辞,他挥手向这对母子告别,他翻耕过的垄沟里,稻谷未退的青涩香,混合着泥土的气息,竹篮在男子的臂弯里轻颤。
转过山坳时,男人掀开盖在篮子上的印花布,一些将要破壳的鸡崽正用喙尖啄开命运的束缚,那些己经降生的雏仔们歪着脑袋用琥珀色的眼球朝男子看去。
月色拉长他的身影,突然他吃痛一般捂住头踉跄半步,竹篮砸在地上,砸烂了几枚未成形的鸡蛋,男子骨节暴起的手掌堪堪撑在地面,遮帽滑落时,黑纹如毒蔓爬上他的脖子,他艰难抬起头,猩红如蛛丝的纹路状爬满了白眼,不过一会儿,左眼窝就浸在血泊之中,那颜色就如同他眼角的血痣一般。
跳出竹篮的新生命叽喳着啄他垂落的指尖,男子捂住脑袋,弓着腰跪在地上,手背的黑纹如活蛭窜涌,青筋暴起的手死死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男人颤抖的指尖流泄成网,接触到竹篮的刹那,里面骤然响起此起彼伏尖锐的叽喳声,不过片刻又安静了下来,黑纹贪婪地吮吸着生机,但这些微末的生机,却让它更加咆哮。
突然更强烈的感觉袭来,男人一手撑地,一手攥紧胸口的衣襟,他欲挣扎起身,但全身蠕动的黑纹像是有生命似的,阻止他移动,他被死死钉在地上,五指抠进土里犁出深痕,嘶吼声响彻这荒无人烟的乡间路上。
黑纹叫嚣得更厉害了,有什么像是要从他背脊上窜出来。
突然,在“刺啦”裂帛声中,两股拧成毒蛇状的黑纹破衣而出。
“不…”他吐字艰难,连喉间溢出的抗拒都被钳住,右手不受控制的探入左袖子,他的手因为抗拒而剧烈抖动,可里面沉睡的凶器在发出欢愉的震颤。
“不...”他的嗓音不像是人发出的声音,随着这一声‘不’,袖中的物体被唤出,幽绿磷火在他手掌散发诡异的光,当绿色完全显形时,方圆十里的夜啼如狂欢一般发出阵阵共鸣。
一道绿幡现世,磷火自白骨杆身螺旋而上,数颗人首骷髅咬合在幡顶堆砌,那些颅顶天灵盖裂开血纹,眼眶赤红,焰舌吞吐。
就在此时,狂风骤起,幡面陡然鼓胀如恶鬼吐息,七道碧绿鬼影从骷髅中尖啸而出,利爪似要撕开虚空,却被无形的锁链拖了回去。
无数扭曲的脸在幡上不断冲撞,被压制,万千张尖叫的人脸喊着,“放我们出去!”
声浪碾过成片的茅草屋,瓦片崩裂如冰雹。
王嫂子搂着啼哭的婴孩躲在门槛后,张瘸子最先踉跄撞出门,他害怕的大喊出声,“啥子动静?天塌咧?”。
一众村民随着张瘸子的喊声,纷纷出了屋子查看动静。
男子见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火,只能凌空而起,逆光的身影溶进月轮,下方的村民看到之后炸开议论。
“娘嘞!那是个啥啊,那月亮上怎么有个大扑棱蛾子!”张瘸子拄着拐杖后退,眯着眼枯手指向半空,这样的景象他从未见过。
别家抱着孩子出来的,孩子在大人背上咯咯做笑,胖手指戳着月上黑影,“爹!爹飞!”
众人面面相觑之时,虎头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爬上条凳,拽过旁人的火把照向半空,豁牙的小嘴儿漏着风却字字炸耳,“那是先生!……是先生!”
男子垂眼扫过众生,看到了举着火把的虎头,他睫毛颤动的像是垂死挣扎的虫翅,最终阖眼,他手指结印,嘴里开始诵咒,紫色涟漪荡过村落,上一刻还在议论的村民们,下一刻瞳孔瞬间蒙上蛛网般的睡纹倒地不起。
村民倒地刹那,魂幡上无形的锁链崩断,无数青面鬼影蝗群般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