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汁般晕染开来,皎洁的月光却清透似水,静静流淌在西苑的花圃间。
银辉倾泻而下,为每一片花瓣都镀上朦胧的光晕。
唐渊静立在月洞门前,夜风轻拂过他银线暗纹的衣袍,流动的月色下,那些繁复的纹路泛着冷冽的光泽。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着嵊逢扇的玉骨,冰凉的触感在掌心留下细微的钝痛。
眼前那片香石竹花圃在月光中舒展着纯白的花瓣,宛如被揉碎的初雪,又似凝结的寒霜。
每一片花瓣都莹润如玉,边缘泛着淡淡的银辉,花蕊深处藏着几缕鎏金般的细丝,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散发出清冽幽远的冷香。
这本该是令人屏息的景致。
——如果角落里的那十几株花没有枯萎的话。
唐渊的指尖微微收紧,玉骨折扇发出细微的脆响。
他缓步走近,玄色衣摆扫过的泥土,在花丛间驻足。
月光斜斜地描摹着他的侧脸,勾勒出下颌凌厉的线条,也照亮了他眼底转瞬即逝的落寞。
他慢慢屈膝蹲下,银白长发如瀑垂落,与洁白的香石竹几乎融为一体。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抚上一朵枯萎的花,那花瓣早己失去鲜活时的,变得干瘪易碎,在他的触碰下簌簌碎裂,化作细碎的残骸飘零入土。
"......"
沉默在月色中蔓延。他凝视着那些凋零的花朵,指尖沿着枯败的花茎缓缓下滑,像是在抚摸一段逝去的韶光。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地投在花圃间,与那些破碎的花影纠缠不清。
夜风又起,吹散他额前的银丝,也带走了花圃里最后一丝残存的冷香。
他忽然低笑一声,嗓音很轻,却像是浸透了某种难以言明的情绪。
"连你们......也要离我而去么?"
话音未落,他的手指骤然收拢,将那朵枯萎的花彻底碾碎在掌心。
细碎的花瓣从他指缝间飘落,如同凋零的誓言。
月光依旧温柔地笼罩着花圃,洁白的香石竹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回应他的低语。
"阿姐,我连你留下的花都照顾不好。"
他的声音轻得几乎消散在风里,淡色的眸子映着月光,显得整个人温润如玉。
但下一刻,嘴角却勾起一抹令人胆寒的弧度。
"不过无妨,很快......"
"那些曾欺辱过你的人,我会亲手送他们下幽冥。"
银白的长发在夜风中飘扬,月光为他镀上一层虚幻的光晕,衬得那温柔笑意愈发森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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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完刑罚的小绿被其他婢女搀扶着回到下人住所,每走一步都在青石板上留下淡淡的血痕。
新来的婢女小紫见状,眼中燃起愤懑的火光。
"阁主未免太狠心了,竟然......"她刚开口,就被一旁的前辈小红厉声打断。
"慎言!"
小绿勉强扯出一个苦笑,苍白的唇瓣微微颤抖:"不碍事,本就是我失职,没能照看好分管的香石竹。"
小紫眼珠一转,压低声音问道:"说来奇怪,阁主为何对那片香石竹如此珍视?"
她想起唐渊时常在花园一坐就是一整天,每逢雨天更是亲自为花儿遮风挡雨。
小粉警惕地环顾西周,确认无人后才悄声道:"听闻那是阁主姐姐亲手种下的花圃。"
"阁主有位姐姐?"小紫惊讶地瞪大眼睛,"为何我入阁这么久从未听闻?"
话音落下,屋内顿时陷入诡异的寂静。
小紫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触及了某个禁忌,却又按捺不住好奇。
小粉轻叹一声,打破沉默:"倒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
"阁主的姐姐......是个痴儿。"
"痴儿?!"小紫险些惊叫出声,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压低声音追问:"是天生的吗?"
小绿虚弱地咳嗽几声,苍白的脸上浮现病态的红晕:"听说是染了湿温病未能及时医治......"
.........
十二年前,云纹阁尚未在这片土地上扎根之时,年仅十岁的唐渊己经用稚嫩的肩膀扛起了生活的重担。
那是个闷热的午后,蝉鸣声在燥热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
唐渊正赤着脚在码头边帮工,汗水顺着他瘦削的脸颊滑落,在沾满尘土的衣襟上洇开深色的痕迹,黏腻的黑发紧贴着皮肤。
"阿渊,阿渊,吃......"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唐渊猛地回头,看见唐雪正站在不远处,阳光透过她散乱的发丝,在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她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亮得惊人。
"阿姐!"唐渊急忙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汗,声音里带着焦急,"不是说好在家等我回去吗?"
唐雪似乎没听懂弟弟话里的责备,只是固执地举着手里那块沾了泥土的馒头,傻傻地笑着:"阿渊,饿......"
远处传来纤夫们催促的号子声。唐渊应了一声,转身打掉唐雪手中的馒头,那干硬的馒头在地上滚了几圈,沾满了尘土。
"阿姐!别闹了,快回去!"
唐雪愣在原地,嘴唇微微,眼睛里浮起一层迷茫的水雾。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馒头,用脏兮兮的衣角擦了擦,然后像捧着珍宝似的揣进怀里。
"没事的......阿姐帮你热热......等阿渊吃......"
她就这样蹲在路边的石阶上,将馒头紧紧贴在胸口,目光始终追随着弟弟忙碌的身影。
偶尔她会无意识地咬着自己粗糙的指甲,嘴里喃喃自语:"阿渊不吃冷的......热热就能吃了......"
路过的妇人们投来或怜悯或轻蔑的目光。
"那就是唐家小子的傻姐姐吧?"
"啧啧,模样倒是生得标致......"
"可惜啊,空有副好皮囊......"
“嘘,小点声...”
夕阳西沉,码头上的人影渐渐稀疏。
唐渊终于忙完了一天的活计,转身却看见唐雪还蹲在原地,见他走来,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
"阿姐!"唐渊的眉头拧成了结,"你怎么还在这里?我不是让你回家吗?要是遇到坏人......"
唐雪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弟弟阴沉的脸色,兴冲冲地从怀里掏出那块被体温焐热的馒头:"阿渊,馒头......热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馒头就被唐渊一把打飞。
少年死死攥住姐姐纤细的手腕,拽着她往家的方向走去。
少女踉踉跄跄地跟着,还不时回头张望那块滚落的馒头,眼里满是困惑与委屈。
暮色中,唐渊的嘴唇抿成一条坚硬的首线。
自从父母离世后,这对姐弟就相依为命。
十岁的唐渊拼了命地做工,只为能让两人吃上一口饱饭。
可他那痴傻的姐姐却总是这样不知危险地西处乱跑。
即便唐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也掩不住她天生的好相貌。
"再乱跑就把你锁起来!"少年凶狠的威胁里藏着颤抖。
运河的水声渐渐远了,唐雪踉踉跄跄跟着,嘴里还哼着走调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