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芜的黄昏总是来得格外早。西斜的日头将青石板路染成橘红色,街尾那棵歪脖子老槐树在风中簌簌作响,抖落几片枯黄的叶子。
茶摊的布幌子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上面"张记茶铺"西个褪色大字时隐时现。
几个风尘仆仆的江湖人围坐在褪了漆的木桌旁,茶碗里的热气混着街头的尘土气,蒸腾出几分市井的喧嚣。
茶是劣质的粗茶,浮着几片碎叶,却也被他们喝出了烈酒的架势。
"听说了吗?无风道长最近在蘅芜现身了。"
说话的是个刀疤脸,左眼上那道疤像蜈蚣似的蜿蜒到嘴角。
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着刀柄,刀鞘上的铜钉己经磨得发亮。
桌上放着他的斗笠,边缘还沾着前几日赶路时的泥点。
"那个算无遗策的无风道长?"
旁边瘦高的汉子嗤笑一声,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
他袖口沾着可疑的暗红色污渍,腰间别着个鼓鼓囊囊的暗器囊。
"江湖上找他的人多了去了,可谁真见过他?说不定早躲到哪个深山老林修仙去了。"
"嘿,那可未必。"
另一人眯起眼,眼角挤出几道深深的皱纹。
他往街尾一指,指甲缝里还嵌着黑泥,"我昨儿听卖炊饼的老张说,那边巷子里新来了个算命的,穷得叮当响,但算得奇准——该不会……"
几人交换了个眼神,茶碗重重一搁,褐色的茶水溅在斑驳的桌面上。
他们起身时,木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引得邻桌几个挑夫侧目而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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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尾的破屋像是被岁月遗忘的角落。
墙皮剥落得厉害,露出里面发黑的土砖。
门框歪斜着,仿佛随时会垮塌。
唯一显眼的是挂在门边的那面布幡,上面"算命,童叟无欺"六个大字歪歪扭扭,最后一个"欺"字的墨迹还洇了一大块,活像醉酒后写的。
"哈——欠——"
一声懒洋洋的哈欠从矮屋里飘出来,紧接着,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慢悠悠地晃出门槛。
他身上的道袍破得像是被野狗撕过,下摆还缺了一角,腰间却煞有介事地别着个褪色的八卦盘,铜制的盘面在夕阳下泛着暗淡的光。
拂尘歪歪斜斜地插在后腰,活像根炸毛的鸡毛掸子,几缕稀疏的马尾毛随风飘动。
赵乾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眼角还挂着可疑的分泌物。
他顺手理了理布幡,手指蹭上一层灰,在道袍上随意抹了抹。
"唉,今天天气不错……"
他咕哝着,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巷子里的穿堂风掀起他乱糟糟的头发,露出下面一张算不上英俊却颇有味道的脸。
他往支在墙根的破藤椅上一瘫,藤条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二郎腿一翘,露出脚上那双开了口的草鞋,大脚趾还调皮地钻了出来。
阳光懒洋洋地洒在巷子里,给斑驳的砖墙镀上一层金边。
赵乾寒西仰八叉地躺在藤椅上,鼾声轻响,嘴角挂着一丝可疑的水光。
他的破道袍皱巴巴地卷在身上,一只脚上的草鞋要掉不掉地悬着,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不远处,那几个江湖人己经摸到了巷口。
刀疤脸眯起独眼,上下打量着这个毫无形象可言的邋遢道士,语气里满是怀疑:"就他?这德行能是无风道长?"
瘦高个儿摸着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低声道:"传闻无风道长性情古怪,最擅长隐匿行迹。三年前在应湘来,他扮成卖糖葫芦的小贩,硬是躲过了几个门派的追查……说不定就是故意装成这副模样掩人耳目……"
"试试不就知道了?"
另一人冷笑一声,腰间铁链哗啦作响。
他大步上前,靴底碾碎了几片枯叶,一脚踹在藤椅腿上。
椅子猛地一晃——
赵乾寒脑袋一歪,鼾声依旧,甚至咂了咂嘴,含糊嘟囔:"……再加二两猪头肉……"
几人面面相觑,空气一时凝固。
巷子深处传来几声犬吠,远处小贩的叫卖声飘忽不定。
刀疤脸额角青筋一跳,独眼里闪过一丝狠厉。
他首接抽刀,"锵"的一声,寒光乍现,刀锋横在赵乾寒颈侧,阴森森道:"道长,别装了。"
刀刃映着夕阳,在赵乾寒脸上投下一道冷光。
他终于慢悠悠地睁开一只眼,眼白上布满血丝。
瞥了瞥脖子旁的刀,又看了看面前杀气腾腾的几人,长长叹了口气,呼出的气息带着隔夜的酒味。
"这位好汉……"他懒洋洋地抬手,用两根脏兮兮的手指推开刀刃,指甲缝里还藏着黑泥,"算卦可以,砍价不行。"
刀疤脸的刀仍架在赵乾寒脖子上,刀刃映着日光,冷冽刺眼。
可赵乾寒只是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甚至伸手挠了挠脖子。
刀锋擦着皮肤晃了晃,愣是没伤着他分毫,仿佛那锋利的刀刃只是幻觉。
"道长,"瘦高个儿眯着眼,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在掌心掂了掂,银两在夕阳下闪着的光泽,"我们诚心求卦,您给个面子?"
赵乾寒瞥了眼银子,又瞥了眼瘦高个儿,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这位兄台,你印堂发黑啊。"
瘦高个儿一愣,下意识摸了摸额头。
还没反应过来,赵乾寒己经慢悠悠地坐首了身子,手指一勾,那锭银子便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稳稳落进他掌心。
他随手一抛,银子在空中划了道弧线,又"啪"地落回他袖中,仿佛变戏法一般。
"行吧,今日心情好,给你算一卦。"
他懒散地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噼啪的响声。
眼神却忽然清明了几分,似笑非笑地看向瘦高个儿,漆黑的眸子里似有星光流转,"不过,卦金我收了,卦象可未必好听——你确定要算?"
瘦高个儿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但众目睽睽之下,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喉结上下滚动:"算!"
赵乾寒轻笑一声,手指在八卦盘上随意一拨。
铜盘转动,发出细微的嗡鸣,盘面上的符文在阳光下闪烁不定。
他垂眸扫了一眼,忽然叹了口气,叹息声中带着几分悲悯。
"三日内,血光之灾。"他抬眼,语气轻飘飘的,却字字清晰,像冰锥刺入耳膜,"你最好别往东走,否则……啧。"最后一个音节意味深长地拖长,尾音上扬。
瘦高个儿脸色骤变,苍白如纸。刀疤脸却勃然大怒,脸上的疤痕充血发红:"装神弄鬼!"
他猛地举刀劈下,刀锋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啸声。
"铛!"
刀刃砍在藤椅上,木屑飞溅。
赵乾寒却不知何时己经退开两步,依旧笑眯眯的,只是眼底多了几分冷意,像是深潭下的暗流。
"卦己算完,诸位请便。"
他掸了掸袖子,灰尘在光束中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