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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裹着腐叶味漫过石阶时。
谭攸琦学跪在回廊下擦拭血渍，手中粗麻布碾过砖缝里干涸的黑痂。
这是第七任药人留下的，那少年死时眼窝里爬满了银线虫。谭攸琦的耳廓微微转向内室。
三丈外的紫檀屏风后，南宫厌秋正在拆阅信笺，蚕丝纸撕裂的声响比平日急促三分。
往常他都是用银刀沿着火漆印优雅地划开。
"啪！"
青瓷盏在墙上炸开的碎末溅到谭攸琦颈后，有一片菱形的瓷片划破他突起的血管。温热的血线顺着脊梁滑进衣领时，他突然明白了：今日的南宫厌秋惹不得。
他放轻呼吸，连睫毛都不敢颤动，手指却继续匀速擦拭着地面——停顿会引起更多注意。
内室传来踱步声，南宫厌秋的云纹靴底碾过满地瓷片，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谭攸琦数着他的步数，当数到第十三步时，一片阴影笼罩了他。
"抬头。"
南宫厌秋的声音比平时低半度，这是危险的信号。
谭攸琦缓缓仰头，视线先落在对方腰间晃动的银蛊笼上，再往上是被怒火烧得发亮的紫眸。
有根银丝混在那头乌发里，在晨光中刺眼得很。
"你擦得太慢。"南宫厌秋的脚尖挑起他下巴，"还是说...你在偷听？"
谭攸琦的瞳孔微微收缩。确实听到了只言片语。
"凶手""追杀令"，但这些绝不能承认。
他垂下眼帘，露出后颈新鲜的蛊痕："不敢。"
这个谦卑的姿态似乎取悦了南宫厌秋。
他冷哼一声甩袖离去，袖中却掉出个小瓷瓶，滚到谭攸琦膝前——是止血散。
——————
起初，谭攸琦只当南宫厌秋是个疯子。
他被灌下让五脏六腑都绞在一起的剧毒，种入啃食骨髓的蚀骨蛊，剜去手背血肉来培养人面蛛。
痛到极致时，他嘶吼着挣扎，可那人永远只是倚在蛇纹椅上冷眼旁观，紫眸里连一丝涟漪都没有，仿佛在看一只挣扎的蝼蚁。
首到某个满月夜，蚀骨蛊突然发作。
谭攸琦蜷在柴房角落呕血，每一口都带着内脏碎片。
就在意识即将消散时，他听见门扉轻响。
南宫厌秋立在月光下，银丝睡袍被夜风掀起一角，露出苍白脚踝上缠绕的蛊链。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丢来一瓶暂缓痛楚的解药，瓷瓶落在干草堆上的声响轻得像声叹息。
那夜之后，谭攸琦忽然明白，南宫厌秋的"不在乎"，不过是另一种在乎。
试药时，那人的视线永远落在他颈侧跳动的血脉上，像是在确认他还能撑多久；痛到昏厥时，醒来总发现自己被挪到了稍干净的草垫上；甚至某次高烧不退，他隐约感觉有人捏着他的腕脉，指腹过那些陈年的蛊痕，极轻地叹了一声。
这些发现比蛊虫更可怕，它们悄无声息地啃噬着谭攸琦的恨意。
谭攸琦也搞不懂为什么会有如此纠结之人。
——————
南宫厌秋从不说，但谭攸琦知道，他比谁都孤独。
偌大的蛊谷，活人只有他们两个。
药人们撑不过三个月就会变成墙角的白茧，唯有谭攸琦，靠着《风谣诀》的神秘力量一次次从鬼门关爬回来。
他甚至能在南宫厌秋暴怒时，冷静地接下他所有的杀招。
那柄淬了蛊毒的匕首曾三次抵住他咽喉，却始终没真正划下去。
久而久之，南宫厌秋的折磨里，渐渐掺了些别的东西。
他会在谭攸琦试完新蛊后，漫不经心地丢来一瓶伤药；会在暴雨夜突然踹开柴房的门，冷着脸说"蛊鼎还没擦"；甚至某次醉酒，他捏着谭攸琦的下巴，紫眸迷蒙地低喃："你怎么……还不疯？"
谭攸琦没答。
但他知道答案——因为南宫厌秋需要个清醒的见证者，来证明这偌大蛊谷里，不止他一个活物。
——————
千蛛蛊种进左眼那夜，一切都变了。
南宫厌秋的指甲陷进他眼眶，却迟迟未下杀手。
谭攸琦透过碎裂的晶状体，看到万千蛛丝在视野里蔓延，同时也看到那双紫眸深处罕见的挣扎。
蛊虫己经爬进眼球后方，再不下令就会彻底寄生大脑。
"你开始无趣了。"
南宫厌秋突然甩开他，袖中药囊却"意外"滚落在他染血的衣摆上——是焚蛊散，能瞬间杀死所有蛊虫的剧毒。
谭攸琦突然笑了。
他摸索着抓起药囊，没有立即服用，而是仰头看向那个背过身去的背影："公子...舍不得了？"
南宫厌秋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反应，比千蛛蛊带来的剧痛更让谭攸琦战栗。
他颤抖着倒出药粉，在失去最后一丝视力前，看到的竟是南宫厌秋袖中攥紧的拳头。
那双向来稳定的、施蛊的手，此刻正在袖中微微发抖。
药粉灼烧着眼窝里的蛊虫，也灼烧着两人之间最后的谎言。
当黑暗彻底降临左眼时，谭攸琦忽然明白，有些羁绊比蛊虫钻得更深，而南宫厌秋终究是...舍不得了。
那个高高在上的蛊师拥有名为害怕的情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