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X 年霜降,上海的雨丝像掺了糯米浆的棉线,粘在弄堂砖墙上扯不开。沈三刀蹲在三刀堂门槛上,机械义肢关节处 “咔嗒咔嗒” 响着,钢笔尖挑着块发霉的芝麻糖 —— 这是今早从阿金手里抢来的 “战利品”,此刻正被他用来测试新改良的墨水弹。
“第三十七次试验。” 他叼着草茎咕哝,义肢突然迸出火星,“靠!又堵了。”
铜制笔帽滚进积水里,映出对面旗袍店的招牌。苏绣娘正坐在窗前绣肚兜,紫色旗袍领口微敞,露出锁骨下方一枚淡青色的蛊纹 —— 那是上周替河神驱邪时留下的印记。她忽然抬头,绣针在阳光下划出银芒:“沈三刀,你义肢漏油把我门槛都泡软了!”
“苏姐,这叫机械美学。” 沈三刀晃了晃冒烟的义肢,从黑马褂口袋里摸出个铁皮盒,“要不要试试我新配的润滑油?掺了城隍庙石狮子的尿 —— 专治关节卡顿。”
“滚!” 苏绣娘抄起一团碎布砸过去,却被沈三刀用义肢精准夹住。碎布上绣着半朵牡丹,针脚间隐约可见金色符篆纹路 —— 那是她昨晚给巡防营副官夫人做的 “防烂桃花旗袍”,据说穿上后丈夫看别的女人会眼冒金星。
弄堂深处传来梆子声,卖梨膏糖的王大爷佝偻着腰路过,竹筐里的糖块泛着可疑的青灰色。阿金蹲在墙头上啃包子,怀里的黑猫墨汁突然炸毛,尾巴尖的龙鳞纹路一闪而过:“人类,那老东西不对劲。”
沈三刀挑眉,钢笔在指尖转成残影。三年前他还是斧头帮的 “墨面修罗”,最擅长在血光里嗅出鬼气 —— 此刻王大爷脚踝处若有似无的水痕,分明是黄浦江底 “雾之记忆” 侵蚀的痕迹。
“王大爷,您老这月的梨膏糖钱……” 他起身时义肢发出液压装置的嗡鸣,“该结了吧?”
老人突然剧烈咳嗽,拐杖 “当啷” 落地,化作一滩青灰色的水渍。沈三刀盯着水迹里隐约的黄包车轱辘印,咧嘴一笑 —— 那是民国九年的老款黄包车,车轮边缘刻着 “有德车行” 西个字,和他账本上的赊账记录分毫不差。
“王有德,别装了。” 他用钢笔尖挑起地上的长衫碎片,黑狗血墨水在笔尖凝成珠状,“三年前你在十六铺拉客,车轴断了赊我三块大洋修轮轴,当爷忘了?”
雾气里传来呜咽声,青灰色水渍如受潮的宣纸般慢慢隆起,聚成半透明的人形。黄包车鬼穿着褪色的号衣,胸口插着半块车牌,“民国九年” 西个字被血锈浸得发暗,正是他被卡车撞死的忌日。
“沈、沈爷……” 鬼的牙齿打颤,草鞋踩在积水里发出 “扑簌簌” 的空响,“小的本想等投胎后……”
“投胎?” 沈三刀突然逼近,义肢 “咔嗒” 展开成锯齿状,月光在金属表面流淌,“你打算投哪家的胎?说出来,爷帮你写封推荐信,让你给债主当孙子,这辈子的债下辈子接着还,如何?”
围观的阿金笑出鼻涕泡,手里的包子 “吧嗒” 掉进水里:“妙啊!墨汁,快记下来,以后追债就这么办!” 黑猫甩尾抽他膝盖,却在鬼瑟缩时眯起眼睛 —— 鬼腕间若有似无的黑雾,分明是龙棺雾气侵蚀的征兆。
“别别别!” 黄包车鬼连连摆手,透明的手掌穿过沈三刀肩膀,却被他反手扣住手腕。机械义肢指尖弹出细针,蘸着黑狗血墨水在鬼腕上疾走,“还” 字的最后一笔拖出半寸血珠:“这字分三层。头年黑,提醒你记着债;二年红,爷等得不耐烦;三年……” 他突然压低声音,义肢齿轮碾过鬼的尺骨,“三年渗进鬼骨,让你每到午夜就疼得啃土,比被剥皮锉骨还爽利!”
鬼盯着腕间渐渐变黑的字迹,喉结滚动着发出咯咯声。远处百乐门传来爵士乐,舞池地板的镇压符阵随节奏明灭,却照不亮这团被债务缠身的阴魂。苏绣娘晃着银线走来,旗袍开叉处的苗刀刀柄刻着 “护” 字暗纹:“跟他废话什么?首接用‘量体裁衣’捆去阴司得了。”
“慢着。” 沈三刀突然松手,从裤兜摸出个纸人 —— 那是周阿怪用 “克苏鲁肥皂” 边角料做的,浑身沾着绿色黏液,“劳烦苏姐用绣针替这纸人‘开眼’,咱们玩票大的。”
苏绣娘挑眉,银线精准扎进纸人七窍。黄包车鬼刚跑出两步,就见自己的虚影被钉在弄堂砖墙上,西肢被银线捆成麻花。他惊恐地发现,沈三刀手里的纸人正模仿着自己的动作,连胸口的车牌都一模一样。
“这叫‘纸人追魂术’。” 沈三刀晃了晃纸人,义肢关节喷出淡蓝色蒸汽,“你跑多快,它就追多快。不过 ——” 他突然把纸人塞进鬼怀里,“爷今天心情好,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鬼抱着纸人发抖,闻见纸人身上刺鼻的肥皂味:“啥、啥机会?”
“明天去巡防营叼吴大帅的金丝雀。” 沈三刀咧嘴一笑,露出犬齿,“那鸟每天卯时三刻就开始叫唤,比丁师爷的算卦声还难听。你要是能把它叼来 ——” 他指了指鬼腕上的字,“这债就一笔勾销。”
“可、可吴大帅有亲兵 guarding……”
“怕什么?” 沈三刀拍了拍鬼的肩膀,纸人突然在鬼怀里挣扎起来,“你是鬼,亲兵看得见你?大不了被阳气冲散半条魂,正好投胎去。”
阿金在墙头鼓掌,不小心踩滑摔进积水里:“好主意!墨汁,咱们赌五块包子,看这鬼能不能成功!” 黑猫甩尾抽他后脑勺,却趁人不注意,用爪子在纸人胸口按了个爪印 —— 那是 “雾之使者” 的印记,能让纸人在阳间多留半个时辰。
弄堂深处传来梆子声,卖梨膏糖的担子在雾气里若隐若现。沈三刀望着黄包车鬼消失的方向,机械义肢无意识地着 “护龙” 刻字 —— 三年前他从斧头帮叛逃时,师父塞给他这截义肢,说里面藏着前清墨衣卫的秘密。此刻刻字突然发烫,竟在雨幕里映出龙棺的虚影。
“沈三刀,发什么呆?” 苏绣娘递来块干净的布,“义肢又漏油了?”
“没事。” 他擦了擦义肢,抬头看见阿金正追着墨汁跑,黑猫嘴里叼着半块发霉的饼 —— 那是他刚才扔给阿金的 “赏赐”。周阿怪抱着试管路过,试管里的绿色液体正在吞噬一只蟑螂:“新发明的‘驱鬼蟑螂’,要不要试试?”
“滚。” 沈三刀踢了踢他的皮鞋,却在看见试管里的雾气时愣住 —— 那雾气竟和龙棺溢出的 “雾之记忆” 一模一样。周阿怪慌忙把试管藏在背后,镜片闪过心虚的反光:“那什么,我去实验室改良墨水弹了……”
雨越下越大,弄堂尽头的霓虹灯管忽明忽暗,映出 “三刀堂” 三个字的残影。沈三刀摸出账本,钢笔尖在 “王有德” 名下画了个圈,却在落款时顿住 —— 墨迹竟在纸页上聚成鳞片形状,和墨汁尾巴的纹路如出一辙。
阿金浑身湿透地跑回来,怀里抱着偷来的糖炒栗子:“沈三刀,明天真让那鬼去偷鸟?”
“不然呢?” 沈三刀敲了敲他的脑袋,义肢勾住他的脖子往屋里走,“这破世道,连鬼都学会赊账了 —— 但记住,在上海滩,欠债的别想逃,不管是人是鬼,都得给爷把账结清楚。”
墨汁蹲在门框上舔爪子,尾巴尖的龙鳞在雨夜中忽隐忽现。远处黄浦江传来低沉的轰鸣,像是龙棺在雾中翻了个身,而沈三刀的钢笔尖,正滴下一滴黑狗血墨水,在青石板上洇出个歪歪扭扭的 “还” 字。
这一夜,上海滩的雨巷里多了个传说:当你看见一个带着机械义肢的修笔匠,记得绕路走 —— 因为他手里的钢笔,既能修笔尖,也能勾住鬼魂的脚踝,让所有赊账的家伙,都逃不过现世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