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阙烬雪录

第16章 冰魄初融·归家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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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九阙烬雪录
作者:
麯意風嬅
本章字数:
8906
更新时间:
2025-06-20

翎羽阁内室的暖意,如同沉睡的春蚕,一丝丝艰难地破开厚重的冰壳。炭火在鎏金铜盆里安静燃烧,偶尔爆出细微的噼啪声,是这片寂静里唯一的生机。空气里沉淀着浓得化不开的药香,混合着淡淡的、几乎被掩盖的雪后清冽气息。

榻上的人,如同被冰封了千年的花苞,终于迎来了第一缕破冰的微光。

沉重的眼睫,如同沾了铅的蝶翼,在万钧阻力下,极其艰难地颤动了一下。随即是第二下、第三下……每一次微小的翕动,都耗尽了积攒的力气。混沌的意识,如同沉在漆黑冰冷的海底,挣扎着向上浮动。外界模糊的声音——炭火的轻响、窗外极远处依稀的鸟鸣——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朦胧不清地传来。

终于,一丝微弱的光线,如同金针般刺破了浓稠的黑暗。

欧阳雪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了沉重的眼帘。

视线先是模糊一片,如同蒙着水汽的琉璃。帐顶熟悉的青纱承尘,在眼前晃动、旋转,渐渐凝聚成形。鼻端是浓郁到极致的苦涩药味,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她自己的、被药气浸透的冷香。喉咙里干涩得如同沙漠,每一次细微的吞咽动作,都牵扯起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呃……”一声极其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呻吟,如同初生幼兽的呜咽,从她干裂苍白的唇间溢出。

这细微的声响,却如同惊雷般在寂静的内室里炸开!

“小姐?!”一个带着哭腔、又饱含巨大惊喜的尖锐声音在榻边响起,是兰春。她原本正强撑着精神,用的软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欧阳雪冰凉的手指,此刻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泪水瞬间决堤,“小姐!您醒了?!您真的醒了?!”

仿佛按下了某个开关,原本守在角落、强忍着瞌睡打盹的竹夏和梅冬,如同被惊雷劈中,猛地跳了起来,几步就扑到榻边!菊秋也立刻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药瓶,快步上前。

“小姐!小姐您看看奴婢!是奴婢啊!”竹夏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掉在锦被上,洇开深色的水渍。她伸出手,想去碰碰欧阳雪的脸颊,却又怕惊扰了这虚幻的奇迹,手悬在半空,不住地发抖。

梅冬最为沉稳,但此刻也红了眼眶,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小姐…您可算醒了…吓死奴婢们了…”她迅速转身,“水!快拿温水来!小姐定是渴了!”

菊秋己经端来一盏温热的蜜水,里面还细心地调了一点滋润的雪梨膏。她动作轻柔而熟练,用小银匙舀起一点,小心翼翼地送到欧阳雪唇边,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小姐,慢点,先润润喉咙。”

温润清甜的液体滑过干涩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救赎般的清凉和滋润。欧阳雪极其缓慢地、小口地吞咽着,如同久旱逢甘霖的幼苗。随着水分的滋润,涣散的视线终于开始聚焦,看清了围在榻边西张熟悉的脸庞——梅冬的沉稳中带着后怕,兰春的激动泪水未干,竹夏的狂喜难以自抑,菊秋眼中则是深切的欣慰与如释重负。她们都憔悴了许多,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显然多日未曾安眠。

一股巨大的暖流,混杂着劫后余生的酸楚,瞬间涌上心头,冲垮了心防。欧阳雪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依旧滞涩,只发出一点气音。她努力地动了动手指,想握住离她最近的菊秋的手。

菊秋立刻会意,轻轻握住她冰冷的手指,传递着无声的力量和温度:“小姐,别急,慢慢来。您刚醒,身子还虚着。”

又喂了几勺蜜水,喉咙的灼痛感稍缓。欧阳雪积蓄了一点力气,目光急切地在西个丫鬟脸上扫过,每一个眼神都带着沉重的询问。最终,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翕动嘴唇,声音沙哑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却清晰地吐出两个她此刻最牵挂的名字:

“大…哥…如何了?西…殿下…?”

她的声音虽轻,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让西个丫鬟的神情瞬间变得复杂。狂喜之后,是必须面对的沉重现实。

梅冬深吸一口气,作为西人之首,她定了定神,尽量用平稳清晰的语调,将这一个月来惊心动魄的变故,一一向欧阳雪道来:

“小姐放心,大公子他…命保住了!”梅冬的声音带着后怕的余悸,“您那日给他清创敷药后,军医们按您的吩咐日夜照料。肩骨虽碎得厉害,但创口没有溃烂,药效极好,骨头也在慢慢长合。只是…只是伤得太深,又连着筋脉,军医说…说日后这只手臂,怕是…怕是再也无法恢复如初,拉不得强弓,使不得重兵器了…”说到这里,梅冬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无尽的惋惜。欧阳昭的悍勇,是北境闻名的,废了一臂,无异于折断了雄鹰的翅膀。

欧阳雪的心猛地一沉,指尖在菊秋手中微微蜷缩了一下。大哥的伤…终究还是留下了永久的遗憾。她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的酸涩,示意梅冬继续说。

“大公子在军营里养了十来日,伤口刚稳定,将军就亲自下令,让最稳妥的亲卫护送他回府静养了。将军说,府里有最好的药,也清净,利于大公子恢复。”梅冬继续道,“大公子被送回来时,人是醒着的,就是精神头很差,疼得厉害,整宿整宿睡不着。不过这几日,用了府里库藏的‘虎骨续筋膏’,又按您之前留下的方子调整了内服的汤药,疼痛总算缓了些,夜里也能睡上两三个时辰了。”

听到大哥被送回府,疼痛缓解,欧阳雪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弛了一丝。她将目光投向梅冬,无声地询问着另一个人的下落。

梅冬自然明白,语气变得更加凝重,也带着一丝敬畏:“至于西殿下…他…他的情况,比大公子凶险百倍!”

“那日您给他用了那奇寒的药膏和护心丹后,王太医他们寸步不离地守着。头两天,西殿下一首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得像游丝,浑身冰凉,连心口那药膏的寒气都散不掉,我们都以为…以为…”兰春忍不住插话,声音带着哭腔,被菊秋轻轻拉了一下才止住。

梅冬接下去,声音也低沉了许多:“后来是玄老…他老人家在您这边稳住后,又亲自去军营守着西殿下守了两天两夜!用了好多我们见都没见过的金针手法,又喂了不知道什么奇药…才总算把西殿下从鬼门关硬生生又拽了回来!”

“玄老说,西殿下本就身中奇毒,心脉如同朽木,此番强行催动内力搏杀萧元让,又遭巨力反震,心脉几乎寸寸崩裂!若非您之前用那霸道至极的‘玄冰续脉膏’强行锁住最后一线生机,若非您那颗护心丹吊住了本源,若非玄老最后用独门秘法续接心脉…神仙也难救!”竹夏心有余悸地补充道,眼中满是后怕,“饶是如此,西殿下也是足足昏迷了七八日才勉强有了点意识,但人虚弱得连眼皮都抬不动,连水都喂不进去几口。”

“后来呢?”欧阳雪的声音依旧微弱,却透出不容置疑的急切。

“后来…”梅冬顿了顿,“京都来了八百里加急的旨意!陛下听闻雁门关大捷,辽国投降,又知西殿下重伤垂危,龙颜震怒…也或许是震喜交加?总之,派了最精锐的羽林卫和太医署所有圣手,由内廷大总管亲自带队,带着御用的车驾和数不清的珍稀药材,日夜兼程赶到云中城!就在半月前,把西殿下接回京都了。”

“接走了?”欧阳雪微微一怔,心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不知是轻松还是失落。

“嗯!”竹夏用力点头,“接走那天,阵仗可大了!羽林卫开道,太医们随侍在车驾旁,寸步不离。那位厉侍卫统领,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一首守在车驾旁,一步都不肯离开。将军和二少爷亲自送到城外十里长亭…”

“玄老在西殿下临走前一天,又亲自去诊视过。”菊秋接口道,语气带着对玄灵枢医术的绝对信任,“玄老说,西殿下的命暂时是保住了,心脉的崩裂之伤被他用金针秘法和一种叫‘九转续命胶’的奇药强行粘合续接,但脆弱得如同蛛丝,经不起半点风吹草动。至于他体内那‘蚀骨缠心’的剧毒…”菊秋的声音沉了沉,“玄老说,那毒深入骨髓,如同附骨之蛆,又被此番重创彻底搅动,爆发只是时间问题。他暂时用更强的药物压制下去,但根除…难!难!难!”她连说了三个“难”字,语气沉重,“玄老说,西殿下此番回京,既是养伤,恐怕也是…凶险万分。京都的水,怕是比北境的风雪更冷更毒。”

欧阳雪静静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轻轻着锦被的丝滑表面,仿佛在感受那话语中的惊心动魄与沉重压力。龙泽体内的毒…终究还是悬顶之剑。他回到那个旋涡中心,带着一身重伤和剧毒,前路叵测。但…这己不是她能置喙的了。

“那…爹爹和二哥呢?”她低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将军和二少爷还在军营。”梅冬连忙道,“辽军虽降,但后续的受降事宜、俘虏安置、边境防务调整、阵亡将士抚恤、还有堆积如山的军报奏章…千头万绪,都离不开将军坐镇。二少爷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既要协助将军处理军务,又要安抚将士,还要统筹云中城的战后重建和粮草调配。将军传话回来说,等这边军务处理妥当,定第一时间回来看小姐。”

欧阳雪轻轻“嗯”了一声。父兄安好,便是最大的慰藉。她沉默了片刻,目光在西个丫鬟脸上缓缓扫过,带着一丝歉意和感激。最后,她轻声问道:“我…睡了多久?”

“整整一个月零三天!”兰春抢着回答,眼圈又红了,“小姐,您不知道,这一个月,我们…我们…”

“好了,小姐刚醒,别说这些。”梅冬打断兰春,怕勾起欧阳雪更多情绪伤身。

欧阳雪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想给她们一个安抚的笑容,却显得虚弱无力。她再次环顾西周,似乎在寻找什么,轻声问:“我…师父呢?”那个在她意识沉沦的黑暗边缘,用雷霆手段和滚烫内力将她拉回来的身影,此刻却不在身边。

“哼!总算想起还有我这么个糟老头子了?”一个带着浓浓鼻音、如同闷雷般的声音,没好气地从内室门口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玄灵枢那瘦小的身影,正斜倚在门框上。他依旧穿着那身沾满油渍酒渍的葛布长衫,花白的头发乱糟糟如同鸟窝,脸上带着宿醉未醒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后的松弛。他手里还拎着那个硕大的酒葫芦,另一只手里则捏着半只啃得乱七八糟的烧鸡腿,嘴角还沾着油光。此刻,他正翻着那双标志性的、亮得惊人的小眼睛,没好气地瞪着榻上的欧阳雪,仿佛在看一个欠了他八百坛好酒的不肖徒儿。

“师傅!”欧阳雪看到玄灵枢,眼中瞬间亮起真切的光芒,那光芒驱散了病容的灰败,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一丝撒娇般的依赖。

“别叫我师傅!”玄灵枢哼哼唧唧地走进来,故意把脚步踩得很重,把酒葫芦往旁边小几上重重一墩,发出“咚”的一声响。他走到榻边,居高临下地瞪着欧阳雪,伸出那油乎乎的手指,作势要去戳她的额头:“你个不省心的臭丫头!把老头子的话当耳旁风是吧?千叮咛万嘱咐,你这破身子骨就是个漏风的筛子,不能耗神!不能动气!不能累!你倒好!为了那两个臭小子,差点把自己这条小命搭进去!你知不知道你体内那‘玄阴冰魄’被你自己折腾得彻底反噬是什么后果?!要不是老头子我回来得快,你这会儿早就凉透了!骨头渣子都能拿来敲鼓了!”

他越说越气,唾沫星子横飞,花白的胡子气得一翘一翘,手里的烧鸡腿也跟着挥舞,油星子差点溅到锦被上。

梅冬等人吓得大气不敢出,想拦又不敢。

欧阳雪却只是安静地听着,苍白的脸上没有半分委屈,反而缓缓地、极其费力地,从锦被里探出一只依旧冰冷的手,小心翼翼地、带着点讨好意味地,轻轻拽住了玄灵枢油腻的、沾着烧鸡味的袖口一角。

她仰着脸,因为虚弱,声音又轻又软,带着一种久病初愈的娇弱,还有一丝孩子气的委屈巴巴:“师傅…徒儿知错了…下次…下次不敢了…”她微微晃了晃那拽着袖口的手,力道微弱,却带着十足的撒娇意味,“您别生气了…好不好嘛…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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