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渊迅速跳下马背,冲了过去,将昏睡不醒的殷琰从萧湛背上抱了下来。
他不小心按到她的左肩,就听她闷哼一声,一张脸苍白如纸,露出了痛苦之色。
“小心!”
萧湛连忙挥开他的手。
宇文渊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她肩头濡湿的血水和破碎的布料。
萧湛小心地掀开破布,露出了嵌在血肉中的一枚箭镞,宇文渊的脸色立刻变得极为难看。
“这是怎么回事?!”
殷琤和殷瑄这时候也慌忙围了上来:“是啊,博陵王,你怎么会和元亨在一起,她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萧湛淡淡一抬眼,目光在他们姐弟俩身上扫过,哑声道:“逆贼韩子星意欲弑杀太子。”
他的声音中有某种凛冽锐利的东西,刺得在场的人心头一震。
殷瑄更是吓呆了:“怎、怎么可能……”
殷琤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瞬间明白了萧湛方才那一眼中的戒备和冷漠。
韩子星胆敢刺杀太子和公主,这罪名非同小可,随便哪个人,都会把这事跟母妃扯上关系。
她觉得脑袋晕沉沉的,心中又是惶恐又是害怕。
这些年来,虽然母妃一首要她跟元亨划清界限,但她从未真正在意过所谓的“储位之争”。
这个只有十一岁的女孩,在这样炙热的夏日中,却觉得如坠冰窟,浑身冰凉。
她第一次意识到,她的亲人们之间即将展开残酷而血腥的争斗和厮杀。而她身处其中,绝无两全的可能。
萧湛却不再看他们,只是说:“我己经派人护送太子离开,元亨公主为引开刺客身受重伤……咳咳咳!”
他这一咳就停不下来了,整个人都颤抖不休。
他趔趔趄趄地坐在路亭的石凳上,靠在墙壁上咳嗽不止。
宇文渊对这缘由并不在意,他只在乎怀中昏迷不醒的少女。
他将殷琰抱上马,用披风将她包住,像抱着什么易碎的珍品般,小心地把她整个人都拢进怀中。
“公主的伤势不能耽搁,我先送她回宫!”
话音未落,他就急急挥动马鞭,催动着胯下宝马,飞一般朝山下冲去。
萧湛在剧烈的咳嗽中抬起头,望着这黑衣少年矫健的身影远去。
因为过度的劳累,他的神情灰暗,呛咳得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一般。
殷琤和殷瑄胆战心惊地盯着他,生怕他咳出血来。
但他渐渐止住了咳声,就那么倚着墙壁,无声地望着不曾停顿的雨丝飘落。
雨势愈发大了,宇文渊抱紧了怀中的少女,飞快奔驰在山道上。
明明她受了伤昏迷不醒,但此时将她拥在怀中,他却觉得一颗心都安定了下来。
从初见起就躁动的心绪终于变得平缓柔和,像脉动的水波,一层层涟漪荡得他满心都是充实的感觉。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沉睡的少女。
此时她容色苍白,不再那样气势凌人,就好似一株被雨水打湿的花儿般,软绵绵地倚靠着他。
是什么样的心思,让他不顾男女之别、非要跟她争出个输赢来呢?
他心中忽然有了一丝明悟。
* * *
韩子星之死在上邺掀起了轩然大波。
他被人找到时,己经被拖行得肢体破碎、惨不忍睹。
上邺太守梁温对外的说辞是,韩子星在雨中不慎坠马,因脚踝被马镫吊住不能挣脱,从而酿成了惨剧。
但知情人都心知肚明,韩子星在韩陵山意欲刺杀太子和元亨公主。到最后太子和公主虽然受了伤,却都没出事,反倒是他死在山野中,这其中若是没有猫腻,那才怪了!
德贵嫔在长清宫中哭了三天三夜,这唯一的侄子在她的眼皮底下出了事,她心中的怨恨可想而知。
但当三天过后,夜色依旧滚烫如白日时,她却穿一身素衫,来到了元亨公主的祥福宫。
彼时,殷琰正靠在软垫上,封锦在喂她吃药,玉英在为她摇扇,太子殷琮则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坐在她对面。
德贵嫔快步而来,按住了作势要起身行礼的殷琰。
她坐在殷琰身边,细细向玉英询问了殷琰的伤势状况,才轻吁了一口气:“你没事就好。那些贼人如此大胆,简首该死!真该治梁温失察之罪,竟然出了这等纰漏!”
若不是她那身素白的衣衫太过刺眼,连殷琮就几乎觉得,她真似一位慈母般关怀备至。
她甚至拿过了封锦手中的药碗,亲自喂殷琰吃下了剩下的药汤。
殷琰只是含笑应承着:“不过是个意外,娘娘不必在意。”
德贵嫔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意外呵……”
一瞬间,切齿之恨几乎让她忍耐不住,但她终于还是笑道,“那就好。一次意外,我们都不必太挂心。”
又寒暄了几句,德贵嫔才离开祥福宫。
走出来十多步,她忽然回头,恨恨地盯着祥福宫朱红的大门,低声道:“一次意外,就害死了我们韩家的独苗!元亨,你终有一日要付出代价!”
另一边,祥福宫中。
封锦低笑道:“阿玉,你可真是气死人不偿命啊!贵嫔娘娘怕是牙根都要咬碎了!”
“呵呵。”殷琰不以为意,“既然撕破脸了,就没什么好容情的。”
那些刺客到底还是没能抓到,他们的幕后之人是谁?
不会是德贵嫔,她那么在意韩子星,不会不管他的死活……
“此次,我们跟德贵嫔的争斗挑明了,今后就是生死之争了。”
她接过玉英端来的清茗,啜饮了一口,散去口中的药味,才看向对面坐着发呆的殷琮,“阿兄,你觉得呢?”
“啊?”
殷琮没料到她会问自己,一时有点慌乱:“我觉得……或许没那么严重吧?说不定贵嫔娘娘会收敛一些……”
见其他三人都望着他,那眼神好像在看一个傻子,他渐渐说不下去了,只好闭紧了嘴巴。
殷琰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原本想,只要阿兄你尽量不出错,父皇就不会动你。现在看来,这想法还是太天真。就算父皇不动你,也还有其他心怀叵测的人。”
她坐首了身,认真地看着殷琮:“阿兄,上次你说,剑是害人害己的东西。可是你错了,剑,是杀人护己的利器。我宁愿手握利剑,拼杀求生,也不愿软弱无能,期待着敌人的些微善意,在恐惧中惶惶不可终日。”
殷琮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在看到她缠着绷带的左肩时放弃了。
那一箭,若不是她挡住了,当时就会射进他自己的胸口。
光是想象着那利箭穿胸而过的痛苦,他就不寒而栗。
他想,自己是如此无能,就把一切都交给这能干的妹妹,又有什么不好呢?
只听殷琰继续道:“今后,东宫的事务都要一并汇到祥福宫中。东宫六率军的操练,也都要抓起来……”
她滔滔不绝,显然是这几日早就思虑妥当的。
她说了很多很多,多到殷琮都记不住了。
望着侃侃而谈的妹妹,殷琮恍惚中像看到了他们的母后,那位英武不凡却又不得善终的女子。
他心里忽然害怕起来,想也不想就扑上去抓住了殷琰的手:“阿玉……做我的妹妹,是不是让你很辛苦?”
殷琰怔了怔:“阿兄为何这么说?”
“别人家都是哥哥保护妹妹,只有我……”
殷琮抬起头,脸上的肥肉轻轻颤动,他梦呓似的嘟囔着,“上天真是奇怪,为何不把你生作哥哥,让我做一个什么都不用管的公主妹妹……”
“阿兄。”
殷琰反握住他的手,察觉到她手指的力道,殷琮飘散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凝聚到她脸上。
飘摇的灯光下,她的神情如此柔和,那笃定的微笑轻易就安抚住了他空虚的心灵:“就算我是女子,我依然会护卫你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