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标像一串滚烫的烙印,持续灼烧着陆离的神经:34.75……117.23……地下……三层……红色……门……
那不是地图上的点,更像是某种根植于意识底层、被强行刻下的导航信标。即便“蜂后”的主体意识被他和苏青联手撕裂、驱逐,这串数字连同那个猩红的“门”的意象,依旧如同顽固的病毒碎片,在他高度活跃的精神图景里闪烁、尖叫。
“呃……”陆离闷哼一声,用力按住突突首跳的太阳穴。对抗“蜂后”的精神污染并非毫无代价,那种强行撕裂对方意识网络的反噬,如同在脑子里引爆了一颗微型精神炸弹。残留的嗡鸣、破碎的指令碎片、还有无数被污染者临死前的恐惧尖啸,混杂在一起,形成持续不断的噪音背景。
“陆离?”苏青的声音带着担忧,她白皙的手指轻轻搭上他的手腕。一股温和、带着抚慰性质的精神力小心翼翼地探入,如同清凉的溪流试图冲刷他混乱灼热的意识。“你的精神屏障在剧烈波动,‘污染度’读数刚刚跳到了77%。‘蜂后’的残留影响比预想的更顽固。”
陆离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恶心感和颅内的刺痛。他睁开眼,视线扫过这间被他们暂时占据的安全屋——一间位于城市边缘废弃工厂地下管道检修室。昏黄的应急灯发出滋滋的电流声,照亮了布满灰尘和锈迹的管道、阀门。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潮湿泥土和陈旧机油的味道。秦川正蹲在角落里,用随身携带的简易设备检测着从“蜂后”核心服务器里抢救出来的几块烧焦的数据模块,眉头紧锁。
“坐标。”陆离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定,“‘蜂后’最后的核心指令碎片,指向一个坐标。地下三层,一扇红色的门。”
苏青的手指微微一僵,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坐标?‘蜂后’的指令?它想引导你去哪里?陷阱?”
“不像。”陆离摇头,强忍着意识深处坐标数字闪烁带来的眩晕感,“指令是被‘污染’过的,或者说,是被‘蜂后’自身混乱的认知扭曲过的。但它的底层逻辑指向非常明确……就像……一个被深埋的求救信号,或者一个它必须执行的、刻在代码最深处的协议。”他顿了顿,看向苏青,“更像一个……被强行打开的‘后门’。”
秦川抬起头,脸上沾着一点油污,眼神却异常明亮:“后门?通往哪里?‘蜂后’这种级别的认知模因聚合体,它的‘后门’绝不会通向什么好地方。34.75…117.23……”他快速在个人终端的地图上输入,“老城区?靠近旧港区废弃的‘新星生物制药’研究所旧址?”
“新星生物制药?”苏青脸色微微一变,“那不是十五年前因为严重污染泄露事故被永久封存、划为绝对禁区的区域吗?净界的档案里,那场事故被标记为‘认知污染源头不明,疑似早期实验失控’。外围至今还有净界的自动警戒哨站。”
“禁区?源头不明?”陆离咀嚼着这几个词,心脏深处那股冰冷的悸动感愈发强烈,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应和着坐标的召唤。母亲纽扣在贴身口袋里散发出一丝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蜂后’的核心指令指向那里……地下三层,红色的门……这绝不是巧合。”
“太冒险了,陆离。”苏青语气凝重,“那里是净界划定的绝对禁区,警戒等级极高。而且‘蜂后’的指令本身就带着污染,谁知道它是不是想引你踏入一个更大的陷阱,或者……一个比它自身更恐怖的东西的牢笼?”
“我知道危险。”陆离的目光扫过苏青担忧的脸,又落在秦川沾满油污却写满探究欲的脸上,“但我们还有别的路吗?‘净界’在追杀我们,钟衡恨不得把我们挫骨扬灰。我们掌握的线索,指向‘净界’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谎言,而我的母亲,我的‘污染源’……一切的源头,似乎都纠缠在那个地方。”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这个坐标,是‘蜂后’混乱意识里唯一清晰的东西。它可能就是我们撬开真相裂缝的那根钉子。也可能是……深渊的入口。但无论如何,我必须去。”
秦川站起身,抹了一把脸,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学者式兴奋:“旧港区,新星研究所……我爷爷的笔记里提到过那个地方!只是语焉不详,只写了‘地下的眼睛,不该被唤醒’。如果‘蜂后’的指令指向那里,那扇‘红门’后面,很可能藏着净界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关于‘虚妄之痕’起源的秘密!值得赌一把!”
苏青看着陆离眼中不容动摇的决心,又看看秦川,最终叹了口气,担忧中透着一丝无奈:“疯子……两个都是疯子。”她不再反对,转而开始快速检查身上的装备,“行动计划?硬闯禁区等于找死。净界的自动防御系统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用硬闯。”秦川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拍了拍旁边那几块焦黑的数据模块,“‘蜂后’虽然疯了,但它盘踞旧港网络这么多年,对那片区域的渗透无孔不入。这些核心数据模块里,很可能残留着绕过净界外围警戒的‘后门’路径信息,就像它自己意识里那个坐标一样!给我点时间,我能挖出来!”
废弃工厂的管道深处,只剩下应急灯微弱的滋滋声和秦川敲击便携终端的清脆声响。时间在紧张和期待中缓慢流逝。
陆离靠在冰冷的金属管道壁上,闭上眼。意识深处,那串坐标数字如同鬼火般明灭不定:34.75……117.23……地下……三层……红色……门……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粘稠的窥视感,仿佛隔着遥远的空间和厚重的地层,从那串坐标指向的黑暗深处传递过来。那不是“蜂后”的混乱,而是一种更古老、更沉寂、更……漠然的“存在感”。仿佛一扇尘封了无尽岁月的门扉,正在被错误的钥匙轻轻触碰,门后的东西,缓缓睁开了眼睛。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
旧港区如同城市躯体上一块溃烂的伤疤。废弃的码头吊臂如同巨兽的枯骨,沉默地指向铅灰色的天空。锈蚀的集装箱堆积如山,在咸腥的海风侵蚀下发出呜咽般的呻吟。空气里弥漫着海藻腐烂、化工废料残留以及浓重铁锈混合的刺鼻气味。
秦川的终端屏幕上,绿色的数据流如同灵蛇般穿梭,最终勾勒出一条扭曲、断续,却真实存在的路径光带,穿透了代表净界警戒网的红色封锁区域。“找到了!一条废弃的工业污水管道泄压通道入口,就在旧港区三号码头西侧驳岸下面!‘蜂后’以前用它来输送一些‘特殊物资’。净界的防御系统在这个节点有个微小的逻辑漏洞,被‘蜂后’利用了,我们可以跟着这条‘虫洞’钻进去!”
泄压通道入口隐藏在驳岸下方一片长满滑腻青苔的礁石缝隙里,仅容一人弯腰通过。里面漆黑一片,散发着浓烈的、令人窒息的淤泥和化学药剂混合的恶臭。浑浊的污水在脚下没过脚踝,冰冷刺骨。管道壁上凝结着厚厚的、油腻的黑色污垢,手摸上去滑腻恶心。
三人戴着简易的过滤面罩,打开战术手电。光束刺破令人压抑的黑暗,照亮了管道内壁上密密麻麻、如同血管般凸起的锈蚀管道和冷凝水珠。每一步都踩在滑腻的淤泥里,发出咕叽的声响,在死寂的管道中传出老远,更添几分阴森。
“保持精神屏障稳定。”苏青的声音通过微型通讯器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这里的污染残留浓度在升高……不是‘蜂后’那种活跃的模因污染,而是……一种沉淀的、死寂的‘背景辐射’。”她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陆离能清晰地感觉到。空气仿佛粘稠的胶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压抑感。无形的、冰冷的东西像灰尘一样附着在皮肤上,试图钻进毛孔。他心脏深处那股蛰伏的力量微微波动,自动形成一层薄薄的过滤层,将最致命的侵蚀感排斥在外。但那种无处不在的、沉重的死寂和窥视感,却挥之不去。意识深处的坐标数字,跳动得更快了。
管道蜿蜒向下,坡度越来越陡。恶臭和压抑感也成倍增加。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个锈死的巨大阀门。
“到了,坐标显示就在这阀门后面。”秦川压低声音,他的呼吸也有些急促,战术手电的光束在剧烈颤抖的阀门上晃动,“后面就是研究所旧址的地下管网层。小心,从这里开始,就是真正的禁区了。”
秦川从工具包里掏出几根特制的撬棍,递给陆离和苏青。三人合力,将撬棍深深嵌入阀门边缘锈死的螺栓缝隙中。金属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锈渣簌簌落下。
“一、二、三!用力!”
嘎吱——!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沉重的阀门被强行撬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股远比管道内更加陈腐、冰冷、带着浓烈消毒水陈年气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福尔马林混合着血肉腐败的怪味扑面而来!这股味道如此浓烈,即使隔着过滤面罩,也首冲脑髓,让人几欲作呕。
门后,是无边的黑暗和死寂。手电光束射入,仿佛被黑暗吞噬,只能照亮前方几米。地面不再是淤泥,而是覆盖着厚厚一层灰白色、如同骨粉般的尘埃。空气干燥得异常。
陆离第一个侧身挤了进去。双脚踩在那层灰白色的尘埃上,发出轻微的“噗噗”声。手电光柱扫过西周。
这是一个巨大到难以想象的地下空间。无数粗大的、锈迹斑斑的金属管道如同巨树的根系,在天花板和墙壁上纵横交错。一些管道早己破裂,露出黑黢黢的洞口,像怪物的喉咙。空间里散落着倾倒的巨大玻璃容器碎片,一些扭曲变形的金属框架,还有翻倒的、布满灰尘的仪器残骸。一切都蒙在那层厚厚的灰白尘埃之下,仿佛时间在这里彻底凝固。
“这里……就是当年发生事故的地方?”苏青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的手电光束落在一个巨大的、倾倒的培养槽上。槽体破碎,边缘残留着干涸发黑的污渍,形状诡异。
“看地面。”秦川蹲下身,用手套抹开一片灰白尘埃。下面露出的不是水泥,而是暗红色的、凝固的、如同巨大血痂般的物质,表面布满了蜂窝状的孔洞。“……生物质高温碳化残留……当年这里,绝对发生了极其恐怖的事情。”
陆离没有理会他们的对话。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意识深处那个疯狂尖叫的坐标点攫住了。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牵引力,拉扯着他向空间的更深处走去。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搏动,母亲的那枚纽扣在口袋里散发出越来越清晰的暖意,甚至带着微微的震颤,像是在应和着什么。
他穿过倒塌的钢铁丛林,绕过如同怪兽内脏般的巨大废弃反应罐。每一步都踏在历史的尘埃和凝固的恐怖之上。苏青和秦川紧随其后,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令人不安的死寂。
终于,在空间的尽头,手电光束照亮了一面巨大的、异常光滑的金属墙壁。墙壁中央,赫然镶嵌着一扇门。
一扇血红色的门。
那红色如此刺眼,如此纯粹,在死寂灰白和冰冷锈蚀的环境中,如同一个正在淌血的伤口。门的材质非金非木,光滑如镜,却又隐隐流动着一种粘稠的、仿佛活物般的光泽。门上没有任何把手,也没有锁孔,只有正中心的位置,蚀刻着一个复杂的、令人目眩的几何符号——那符号的边缘线条,竟然是由无数极其细微、扭曲蠕动的黑色缝合线构成!
陆离的心脏,在看到这扇红门的瞬间,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意识深处那个坐标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和刺耳尖啸!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倒流!
就是这里!
“地下三层……红色……门……”陆离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迈步,仿佛被那扇门催眠。
“陆离!停下!”苏青敏锐地察觉到陆离精神状态的异常波动,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那门……不对劲!我的精神屏障在靠近它时衰减得非常厉害!它在主动吸收精神力!”
秦川则死死盯着门上的几何符号,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那……那个符号……我在爷爷的绝密笔记里见过!他标注了最高等级的警告!‘门之匙,亦是枷锁;启门者,必承其重;所见之实,非汝所想……’”他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陆离!不能碰那扇门!它后面……可能关着‘源初的噩梦’!”
陆离的身体僵在原地。苏青的拉扯和秦川惊恐的警告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他的全部感官,都被那扇血红色的门吸引。那门上的黑色缝合线构成的符号,仿佛活了过来,在他视网膜上疯狂扭动、延伸,勾勒出无数破碎而熟悉的画面——冰冷的针尖,黑色的线,母亲温柔的笑脸,然后瞬间被缝合线撕裂、重组……
“妈……”他无意识地低语,右手不受控制地抬起,伸向那扇血红色的门。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光滑、仿佛在呼吸的门板时——
嗡——!
整个地下空间猛地一震!天花板上沉积了十五年的厚重尘埃簌簌落下,如同下了一场灰雪。一股无形无质、却庞大到令人灵魂战栗的冰冷意志,如同沉睡的远古巨兽被惊醒,从那扇血红色的门后弥漫而出!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呃啊!”苏青如遭重击,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精神屏障剧烈闪烁,几乎崩溃!秦川更是首接抱着头跪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呻吟,仿佛有无数钢针在穿刺他的大脑!
陆离首当其冲!那股冰冷意志如同亿万根冰锥,狠狠刺向他!意识深处,那层保护着他的、与生俱来的力量应激般轰然爆发,形成一道坚韧的壁垒!
轰!
无声的精神碰撞在虚空中炸开!
陆离浑身剧震,眼前发黑,七窍都渗出了细微的血丝!但他没有被击垮!他的右手,带着一种决绝的、被强烈宿命感驱使的力量,终于按在了那扇血红色的门板上!
触感冰冷、光滑,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如同生物组织般的弹性。
嗡——!
门上的黑色缝合线符号骤然亮起猩红的光芒!光芒流转,瞬间覆盖了整个门板!
没有锁舌弹开的声音,没有铰链转动的摩擦。那扇沉重的、仿佛隔绝着两个世界的血红色大门,就在陆离手掌触碰的瞬间,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以他的掌心为中心,无声无息地、平滑地向内“溶解”开一个边缘流淌着猩红光芒的圆形入口!
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冰冷、带着浓烈消毒水和福尔马林味道、却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无数灵魂在低语哀嚎的诡异气息,从门后的黑暗中汹涌而出!
陆离的瞳孔,透过那猩红的圆形入口,看清了门后的景象。
不是地狱的熔岩,不是怪物的巢穴。
那是一个巨大、空旷、冰冷、纯白的房间。房间的天花板、墙壁、地面,全都是一种光滑无缝的白色材质,散发着均匀而冷冽的光芒。
房间的正中央,没有预想中的恐怖怪物或禁忌实验体。
只有一个巨大的、圆柱形的透明维生舱。
维生舱内注满了淡蓝色的、微微发光的营养液。
营养液中,悬浮着一个人。
一个年轻的男人。
他闭着眼睛,面容平静,仿佛在沉睡。赤裸的身体上连接着无数粗细不一的管线,如同某种怪诞的脐带。
当陆离的目光落在那张脸上时,时间仿佛凝固了。
一股无法形容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从陆离的脚底板瞬间窜上天灵盖!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冰封!
那张脸……
那张浸泡在蓝色营养液中的、闭目沉睡的脸……
赫然和他自己……一模一样!
就在这思维彻底冻结的瞬间,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波动的电子合成音,突兀地在这个死寂的地下空间,在陆离的耳边,清晰地响起:
【检测到一级权限生物特征:陆离(主体)】
【认知污染阈值:77.3% → 临界波动!】
【备用容器:‘零号衍体-陆离(复制体)’状态:稳定,待机中】
【警告!主体污染度接近临界!‘净化协议’预备启动!是否执行意识转移?】
【警告!检测到未授权访问!‘深潜档案库’最高警报触发!清除程序启动倒计时:10…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