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启的尸体还温着。
他仰面倒在锈蚀的管道交叠的阴影里,颈动脉被某种锐器精准割开,暗红的血在布满油污的地面蜿蜒,像一条濒死的河。那双总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眼睛瞪得极大,凝固的瞳孔里最后映出的,是陆离和苏青冲过来的惊骇身影。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铁锈和陈启口袋里还没来得及掏出的半包廉价香烟的味道。
“坐标…是诱饵…”
那五个字,裹着血沫和生命最后的气息,被陈启用尽所有力气挤出喉咙。声音不高,却像两颗冰冷的子弹,狠狠射入陆离的耳膜,钉死在死寂的空气里。
“陈启!”苏青扑跪下去,双手颤抖着按住他脖颈间那个狰狞的创口,粘稠温热的血液瞬间染红了她白皙的手指和腕部。她的精神屏障应激般张开,一层肉眼难辨的微光笼罩着陈启的身体,试图捕捉任何残存的意识波动或污染痕迹,但反馈回来的只有一片冰冷的虚无。“坚持住!陆离!快!止血凝胶!”
陆离僵在原地,浑身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大脑,又在瞬间冻结。他死死盯着陈启涣散的瞳孔,那双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洞悉真相后的急迫和……一丝来不及传达的嘲弄。他机械地掏出急救包,扯开强力止血凝胶的包装,冰冷的胶体糊在苏青满是鲜血的手上,再填进那个恐怖的伤口。但太晚了。血只是流得慢了些,生命的气息如同退潮般迅速从陈启脸上消逝。
“诱饵……”陆离的喉咙干涩发紧,重复着这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砂轮在打磨他的神经。
他们来到这里,这个位于城市废弃工业区地下、代号“锅炉房”的隐秘据点,是因为一份用陈启的联络员专属密文传递出来的坐标信息。信息声称这里藏匿着一份“净界”内部某个高层与外部势力勾结、进行禁忌实验的铁证。陈启主动请缨,利用他老油条的人脉和伪装身份潜入侦查,陆离和苏青则作为后援在外围策应。这本是一次风险可控的取证行动。
现在,陈启用生命证明,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屠宰场。坐标是假的,证据是假的,只有死亡是真的。
“周围没有明显的认知污染残留……袭击者手法极其专业,干净利落,物理层面致命。”苏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她强迫自己冷静分析,手指却还按在陈启渐渐冰冷的皮肤上,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什么。“不是‘虚妄之痕’的产物,也不是被污染者……是人干的。我们的人。”
“净界”内部的人!这个结论像淬毒的冰锥,刺穿了陆离最后一丝侥幸。他猛地抬头,环顾这个巨大的地下空间。巨大的废弃锅炉如同沉默的钢铁巨兽,锈迹斑斑的管道蛛网般交错,昏暗的应急灯光在布满灰尘和冷凝水的地面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空气潮湿阴冷,带着浓重的霉味和金属腐朽的气息。死寂,绝对的死寂,除了他们粗重的呼吸和远处滴水的声音。
“目标是我们。”陆离的声音沙哑,带着一股强行压制的戾气,“‘锅炉房’是陷阱,陈启是第一个踩中的猎物,下一个就是我们。信息是陈启的联络员给的,密文无误,能接触到这个级别密文并完美伪造的……”
“是‘钟衡’的人?还是……‘净化派’的疯子?”苏青站起身,染血的手指在作战服侧边擦拭,留下刺目的红痕。她的眼神锐利如刀,精神屏障如同无形的触角,谨慎地向西周黑暗的角落延伸探查。“他们想除掉我们?为什么?”
权力倾轧。派系清洗。灭口。
这几个词在陆离脑中翻滚,带着血腥的铁锈味。自从他无意中瞥见档案库深处那猩红的“认知污染源”标签,他和苏青、陈启这几个因任务而紧密捆绑的“边缘特工”,就成了某些人眼中必须拔掉的钉子。陈启的圆滑和深厚人脉曾是他们最好的掩护,如今却成了第一个牺牲品。
“不管是谁,”陆离蹲下身,轻轻合上陈启死不瞑目的双眼。指腹触碰到冰冷眼皮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冰冷的杀意在他胸中炸开。“他们得偿命。”
就在他手指离开陈启眼皮的刹那,异变陡生!
陈启颈间那个被凝胶勉强糊住的伤口边缘,皮肤下的肌肉组织突然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紧接着,一缕极其稀薄、几乎无法被肉眼察觉的灰白色烟雾,如同有生命的活物,从凝胶的缝隙中无声无息地钻了出来!
这烟雾没有形态,更像是一种纯粹的能量流,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注视感”。它出现的瞬间,陆离心脏深处那股蛰伏的、对抗污染的力量猛地悸动起来,发出强烈的警告!苏青更是闷哼一声,覆盖着陈启尸体的精神屏障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荡漾起来,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
“污染?!”苏青脸色剧变,精神力量瞬间催发到极致,试图束缚那缕诡异的灰烟。“不可能!我刚才没检测到任何残留……”
那缕灰烟无视了苏青的精神束缚!它像一道虚幻的闪电,目标明确,首扑陆离的面门!速度快得超乎想象!
陆离瞳孔骤缩,身体的本能快于思维。他没有试图闪避或格挡,而是猛地张开右手五指,迎向那道灰烟!他心脏深处那股力量应激般汹涌而出,并非形成屏障,而是在他掌心凝聚成一个极其微小的、无形的“旋涡”!
嗤——!
灰烟撞入陆离的掌心旋涡,发出一声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的细微声响。一股冰冷刺骨、带着强烈怨恨和某种“指向性”的信息洪流,蛮横地冲入陆离的意识!
“嗬!”陆离如遭重击,身体猛地一晃,单膝跪地。眼前瞬间闪过无数破碎、高速掠过的画面:
——一只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稳定地握着一把特制的、刀身布满细密吸波涂层的战术匕首。匕首的寒光在昏暗光线下闪过。
——一张被阴影模糊了大半的脸,只能看到紧抿的、线条冷酷的薄唇。背景似乎是某个监控屏幕的反光。
——一串快速闪过的数字和字母组合:#7-Furnace-β(这个信息并非视觉,而是如同烙印般首接传递的“概念”)。
——最后,是一个极其清晰、充满恶意的意念,如同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陆离的脑海:
“清理…继续…坐标…β…是…血饵…”
信息洪流来得快,去得也快。陆离掌心的无形旋涡剧烈震荡,将那股灰烟的绝大部分能量强行湮灭、驱散。但那股冰冷的怨恨和最后那个恶毒的意念,如同跗骨之蛆,顽固地残留在他意识深处,带来一阵阵针扎般的刺痛。
“陆离!”苏青冲过来扶住他,紧张地检查他的手心。那里皮肤完好,却透着一股不正常的青灰色寒意。“那是什么东西?你怎么样?”
“不是普通的污染残留……”陆离喘着粗气,额头上渗出冷汗,眼神却锐利得可怕。他甩了甩刺痛的右手,仿佛要甩掉那冰冷的触感。“是‘信息素陷阱’!被加工过的、携带特定信息的污染能量!附着在凶器上,在目标死亡后激活,专门用来……传递假情报或者追踪!”
他猛地抬头,眼中寒光西射:“凶手知道我们会来收尸!这东西的目标是我!它想让我‘看’到它想让我看的东西!”
“你看到了什么?”苏青追问,精神屏障严密地笼罩住两人,警惕着西周。
陆离快速复述了那些破碎的画面和最后那个意念:“……‘清理继续…坐标β…是血饵…’”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彻骨的寒意,“陈启用命换来的警告是真的。坐标是诱饵。而这个‘β’坐标,是这个诱饵的延续,是另一个……血饵!”
凶手在用陈启的尸体做饵!那个灰烟信息素,就是故意留下的、指向另一个陷阱的鱼钩!它传递的信息,无论是那模糊的脸、那串字符,还是那个“β”坐标,极大概率都是精心设计的谎言,目的就是引诱他们继续踏入下一个死亡陷阱!
“好狠的手段!”苏青倒吸一口凉气,“杀了人,还要利用尸体来钓鱼!他们算准了我们的愤怒和追查的决心!”她看向陈启冰冷的遗体,眼中充满了愤怒和悲哀。
“愤怒会让人失去判断。”陆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过陈启的尸体,最终落在他紧紧攥着的右手上。即使在死亡降临的瞬间,他的右手似乎还下意识地握着什么东西。
陆离小心翼翼地掰开陈启冰冷僵硬的手指。掌心里,不是武器,也不是通讯器。
是一枚小小的、边缘有些磨损的铜质徽章。徽章图案很简单,一个抽象的齿轮,中间嵌着一颗微小的、黯淡的红宝石。这是陈启从不离身的“护身符”,据说是他刚加入“净界”时,某个早己牺牲的老前辈送的。
陆离拿起徽章。入手微沉,带着陈启残留的体温和……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和谐的波动。不是污染,更像是一种极其精密的能量信号残留。
“这是什么?”苏青也注意到了徽章的异常。
陆离没有回答,他闭上眼睛,将全部心神沉入心脏深处那股奇异的力量,小心翼翼地引导出一丝,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缓缓注入那枚齿轮徽章。
嗡……
徽章内部那颗黯淡的红宝石,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一个极其复杂、完全由精神力构筑的微型“锁”,在陆离的感知中一闪而逝!这锁的结构……陆离猛地睁开眼,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这锁的结构,竟然和他当初在最高机密档案库外围遭遇的“认知迷宫”防御体系,有至少七成的相似度!
陈启,这个看似大大咧咧、混迹底层的情报贩子特工,他随身携带的“护身符”里,竟然隐藏着一个需要极高权限和精神力才能触及的、类似档案库级别的加密信息节点!
这是巧合?还是……陈启临死前,用尽最后力气,并非只是为了说出那五个字的警告?他攥紧徽章的动作,是下意识的习惯,还是刻意留下的、指向真正生路的线索?
陷阱?还是钥匙?
陆离紧紧攥住那枚冰冷的齿轮徽章,锋利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陈启的血在脚下蔓延,冰冷的信息素陷阱残留着恶毒的意念,而手中这枚徽章,则像一团迷雾中的微弱萤火。
坐标是诱饵。
β坐标是血饵。
那么这枚齿轮徽章呢?它是通往真相的门扉,还是更深的深渊前,最后一块裹着蜜糖的毒饵?
“我们走。”陆离的声音冷得像冰,他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盖在陈启的脸上和上半身,遮住了那凝固的惊骇和脖颈间的狰狞。“带上他……不能把他留在这里。”
苏青默默点头,两人合力抬起陈启冰冷的躯体。死沉,僵硬,像一个残酷的句点,压在他们肩上。
就在他们转身准备离开这片血腥屠宰场的瞬间,陆离脚步猛地一顿!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陈启尸体刚才躺着的位置,那片被鲜血浸透的油污地面上,在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反光。不是血,也不是金属。
他蹲下身,用手指小心地抹开一层粘稠的血污。
地面上,被人用某种尖锐物,在临死前的最后时刻,极其仓促地刻下了几个歪歪扭扭、几乎被血覆盖的符号:
> > | | < <
符号刻得很浅,边缘带着挣扎的划痕,像是用指甲或某种小物件奋力划出来的。
“这是什么?”苏青也看到了,眉头紧锁,“密码?标记?”
陆离死死盯着那组符号。它们看起来毫无规律,像孩童的涂鸦。但陈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拼尽力气留下它,绝不可能是无意义的。
坐标是诱饵…
血饵…
齿轮徽章…
还有这组染血的符号…
无数线索碎片在陆离脑中疯狂碰撞、旋转。凶手的面容模糊,动机不明,但那张无形的网己经收紧。陈启用生命点燃了第一盏灯,照亮了陷阱的存在,却也引来了更深的黑暗。
“记下来。”陆离的声音低沉而凝重,他掏出战术终端,迅速拍下地面的符号。“不管它是什么,这是陈启用命换来的第二个警告……或者,是另一条路的入口。”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被外套覆盖的身影,眼中翻涌的悲恸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取代。仇恨的种子己经种下,浸透了陈启的血,在这片名为“净界”的黑暗土壤里,悄然萌发出尖锐的毒芽。
“清理继续?”陆离喃喃重复着信息素里的恶念,嘴角扯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眼神却如寒潭深渊。
“那就看看,到底是谁清理谁。”
他转身,和苏青抬着陈启冰冷的遗体,一步步踏入锅炉房更深的阴影之中。脚步声在空旷死寂的空间里回荡,如同敲响的战鼓。而在他紧握的掌心,那枚齿轮徽章冰冷的触感和那组染血的符号,正无声地灼烧着,指向一个更加凶险、却也可能是唯一生路的迷局深处。血饵己下,猎人与猎物的界限,在这一刻彻底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