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木森继续他晚上送外卖的工作,他乐此不疲。
他刚把最后一份冒着热气的麻辣烫塞进保温箱,手机就在裤兜里震了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 “站长” 两个字,他赶紧用手指划开接听键,听筒里立刻炸开站长洪亮的嗓门,“别跑了别跑了!赶紧收工回来,站点兄弟今天搞户外烧烤,就差你了!”
电动车停在站点后院时,夕阳正把铁皮棚染成暖橙色。
水泥地上支起了两个红通通的烧烤架,火星子噼里啪啦往上蹿,烤架旁围着七八个穿蓝色工服的汉子,袖子全挽到胳膊肘,手里不是攥着油刷就是拎着啤酒瓶。
站长正蹲在小马扎上穿肉串,见厉木森进来,立刻把铁签子往泡沫箱上一磕,扬起满手油花迎上来,“可算把你盼来了!赶紧洗手,尝尝你李哥调的秘制酱料,能把鞋底刷香了!”
不锈钢盆里的羊肉块在洋葱水里泡得发白,厉木森接过刘哥递来的竹筷,戳了块肥瘦相间的肉翻个面。
油星子滴在炭网上,腾起一股裹着孜然的浓烟,他下意识眯起眼,却看见斜对角的老张正举着手机对着烤架录像,嘴里念叨着要给老家闺女看看 “城里烧烤啥样。”
老张的眼角笑出了褶子,把烤得焦脆的鸡翅往厉木森盘子里夹。
他仰头灌了口啤酒,喉结滚动时,厉木森看见他工牌绳上拴着枚褪色的平安符,那是上次暴雨天老张为了赶时间摔了跤,大家凑钱给他买的药膏,他却转头去庙里求了串符,说要 “保佑兄弟们都平平安安”。
“哎哎哎,烤玉米糊了!” 李哥的大嗓门突然响起,众人齐刷刷看向那根被炭火吻成黑炭的玉米棒。
小陈手忙脚乱地把玉米扒拉到边缘,却不小心碰翻了旁边的辣椒粉罐,红彤彤的粉末撒在炭灰里,像落了片晚霞。
“没事没事,” 站长捡起玉米用纸巾擦了擦,掰下焦黑的一截塞进自己嘴里。
“糊了才香,跟我当年追媳妇时烤的土豆一个味,她嫌糊得没法吃,最后还不是全进我肚子里了!”
哄笑声中,小陈摸出揣在兜里的口琴。
这是他送外卖时在旧书摊淘来的,琴身刻着模糊的花纹,吹起来偶尔会跑调。
他靠在堆放啤酒箱的角落,指尖刚按上 C 调,旁边的老刘就跟着哼起了调子。
“这是《光阴的故事》吧?” 站长凑过来,手里还捏着半串烤茄子,“我最喜欢这首歌了。”
口琴的音色在晚风中飘散开,带着金属特有的沙哑。
站长不知从哪摸出个破锣嗓子跟着唱,跑调的旋律让烤架上的鸡翅都在抖。
老张掏出手机录视频,镜头晃来晃去,却始终没离开那些在炭火前晃动的身影 —— 李哥往烤串上撒调料时扬起的手腕。
小陈给大家分烤馒头片时被烫得龇牙咧嘴的模样,还有站长妻子刚送来的保温桶里,飘出的酸辣土豆丝的香气。
“小陈,你这口琴吹得真带感!” 厉木森递给他一瓶冰镇啤酒,瓶壁上的水珠滴在厉木森手背上,凉丝丝的。
“以前学过?” 小陈摇摇头,指尖着口琴上的划痕:“在老家工厂打工时,跟宿舍大爷学的。他说吹曲子能解闷。”
那时他每天下班都躲在楼梯间吹,首到把嘴唇磨破,大爷塞给他管红霉素软膏,说:“小伙子,苦日子就像这药膏,抹开了就不疼了。”
炭火渐渐变成暗红色,烤架上的肉串己经换成了馒头片。
小陈突然举着手机站起来:“兄弟们,咱拍个合照吧!发业主群里,让他们看看平时给他们送外卖的人,也不是只会踩电动车的‘机器’!”
众人立刻挤到烤架前,厉木森站在后排,肩膀被老张和李哥夹在中间,能闻到他们工服上淡淡的汗水味和烤串的烟火气。
小陈喊 “三二一” 时,站长突然把手里的啤酒瓶往空中一举,瓶底反射的月光正好落在厉木森嘴角。
照片里的每个人都咧着嘴笑,牙齿在手机闪光灯下白得发亮。
厉木森放大图片,看见自己眼角有颗细小的泪痣,那是他小时候爬树摔的,母亲总说 “男孩子留点疤才好看”。
此刻这颗痣在光影里微微发亮,像落在脸颊上的一粒星火。
“小陈,再吹首《朋友》呗?” 李哥递来串烤得流油的五花肉。
“就当给咱站点兄弟表个白!” 小陈接过肉串咬了口,油脂在舌尖炸开咸香的滋味。
他把口琴凑到唇边,第一个音符响起时,所有人都跟着轻轻哼唱。
歌声飘出院墙,撞在对面居民楼的窗户上,又弹回烧烤架前,和着炭火的噼啪声,在夏夜的空气里织成张温暖的网。
不知是谁把手机连上了蓝牙音箱,《朋友》的旋律从劣质喇叭里涌出来,比口琴更响亮。
厉木森靠在墙上喝酒,看火光在每个人脸上明明灭灭。
老张正在给闺女发视频,指着烤架说:“看这羊肉,爸烤的,比你妈做的还香!”
李哥蹲在炭灰前翻烤玉米,嘴里念叨着 “再刷层蜂蜜就完美了”。
小陈则举着啤酒瓶,非要和站长比谁喝得快,结果呛得首咳嗽,引来一片哄笑。
这场景像幅被炭火烤暖的油画,没有写字楼里的咖啡香,没有会议室的投影仪光,只有沾满油渍的工服、被烟熏黄的指甲,和那些在烟火气里浮沉着的真心。
厉木森此刻看着眼前这些被炭火映红的笑脸,听着他们带着方言口音的笑骂,他忽然觉得,这些兄弟在他的心里都有了沉甸甸的分量。
“木森,想啥呢?” 站长拍了拍他的肩膀,递来串烤得焦香的鸡心,
“是不是觉得咱这烧烤比高级餐厅还有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