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低垂,沈府的灯火被细雨映得一片昏黄。
碧落轩内,沈归檀捧着绣坊的账目,静静翻阅。
绿杏跪坐在旁,低声禀报:
“小姐,这两日巧娘被软禁,绣坊上下人人自危,己有几名小绣娘暗中来投。”
“她们说,坊里账目混乱,管事暗中克扣,早己怨声载道。”
沈归檀轻轻一笑,唇角弯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很好。”
她随手翻开一页账册,指尖点在一处微不可察的账目漏洞上,声音温软却透着冷意:
“去传话,就说——只要她们愿意投诚,从此以后,绣坊的赏银,分毫不短。”
绿杏顿时明白,眼睛一亮。
沈归檀不是急着打破沈府的表面,而是从最细微之处,一点一点收拢人心。
不是用威胁,不是用压迫,而是用最简单的利益。
在这个宅子里,没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
绣坊动荡的消息,很快传入了沈府主院。
王氏神色阴沉,沈芙宁手执香扇,眉头轻轻皱着,神情若有所思。
而沈执言,在听到消息时,只是微微一顿,随即放下茶盏,淡声吩咐:
“交给芙宁去管,三妹初掌中馈,勿生事端。”
这话表面是在偏袒沈归檀,实际上却是暗暗一刀——
若绣坊继续乱下去,责任便自然落到“新任掌中馈”的沈归檀头上。
翌日清晨。
绣坊传来消息——
管事之下的两名副管事因为账目对不上,被当场罢免。
而接任的人,是沈归檀暗中提拔起来的三名心腹绣娘。
绣坊内部彻底变天。
而所有表面上的动荡——
在账面上,却看不出任何破绽。
沈归檀穿着一身烟蓝色小袄,立于绣坊后堂,看着重新排列整齐的账册,唇角勾着温柔的笑。
“都按规矩来。”
“今日起,绣坊每一笔出入,都要两份账,一份明,一份暗。”
“明账呈交府中,暗账由我亲自过目。”
众人低头应诺,不敢有半点怠慢。
而在不远处,一名藏在暗处的小厮悄悄离开,将消息带回了主院。
主院内厅。
王氏摔碎了一盏茶盏,脸色铁青。
沈芙宁静静立在一旁,手中团扇紧了又松,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沈执言坐在窗前,指尖轻扣着案几,良久,低声笑了:
“有趣。”
“三妹,倒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王氏气急:“执言,不能再让她这么下去了!”
“再过几个月,整个沈府后院,怕是都要姓她了!”
沈执言垂眸,神色淡淡。
“急什么?”
他声音低沉而从容:
“绣坊算什么?”
“让她先掌着,看她能翻出几重浪来。”
他眼中掠过一抹幽深的冷光,唇角微微一勾:
“鱼,不咬钩,怎知它贪心?”
夜幕低垂。
碧落轩外,一只熟悉的小灰鸽悄然飞来。
绿杏接过鸽信,快步送到沈归檀手中。
沈归檀展开信纸,只见上面寥寥数字:
【户部侍郎家宴,邀沈府嫡女赴席。】
落款仍是那熟悉的一笔。
贺许礼。
沈归檀指尖轻轻着信纸,半晌,唇角慢慢勾起一抹极浅极浅的笑意。
她懂了。
这场宴,是另一种局。
是京中真正的权贵,开始注意到她的标志。
而贺许礼,又一次为她打开了一扇新的门。
夜深。
沈归檀立在廊下,抬头望着天边一点孤星。
冷风拂动她鬓角,裙摆微扬。
身后,碧落轩灯火温柔,映着她静静的身影。
良久,她轻轻自语:
“快了。”
“真正的局,快了。”
风声呜咽,像有人在耳边低语。
她垂下眼睫,指尖缓缓收紧。
下一步。
便是让沈府自己,从内部,慢慢坍塌。
细雨初晴,沈府庭前桂花微落。
碧落轩内,绿杏小心替沈归檀梳发,手指略微颤抖。
“小姐,今夜的户部家宴,王氏那边……奴婢听说,似乎安排了人。”
沈归檀静静坐着,身着烟青绣暗梅长裙,鬓发挽得极低,佩一支素银海棠钗,素净中藏着说不出的温柔与冷意。
她眉目如画,静得像初秋夜色。
听到绿杏的话,只是淡淡开口:“安排了什么人?”
绿杏咬了咬牙,低声道:“听说,是让二房那边的表妹陪您同行。名义上是做伴,其实……”
沈归檀垂眸,手指轻轻着膝上的绣帕,唇角慢慢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其实,是想让我在户部侍郎府丢脸,是吗?”
绿杏垂头不敢说话。
沈归檀声音温柔如水,继续道:“那位表妹,向来口齿轻浮,心高气傲,最耐不得规矩束缚。带着她一道赴宴……只怕,不出一盏茶功夫,便能惹出笑话来。”
绿杏低声道:“小姐,要不要奴婢去通个信子,让表妹病了不能出门?”
沈归檀微微一笑,神情温顺,声音软软的:“不必。”
她轻轻拿起桌上的鸦羽披风,披在肩上,站起身。
“王氏和沈执言,既然布了局,那我,便顺势……请他们入局。”
烛火微摇,映着她眉眼间温柔而凉薄的笑意。
傍晚时分,沈府门前,马车早己备好。
一袭杏黄长裙的沈二房表妹,笑意盈盈地立在车前,眼中藏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兴奋和跃跃欲试。
“归檀妹妹,咱们一道上路吧?”
她声音娇俏,一副亲热模样。
沈归檀含笑点头,声音温软清透:“多谢表姐体恤,归檀心中欢喜。”
两人一前一后登车而行,车驾缓缓驶向京城西郊户部侍郎府。
马车内,表妹一边拨弄着手腕上的金铃环,一边滔滔不绝地炫耀着自己近日新得的珠宝、衣裙、舞曲。
沈归檀静静听着,偶尔柔声附和一句,神情温和如常。而手指,却悄悄在掌心绣帕上着一个细小的暗记——一朵浅淡的墨莲。
户部侍郎府灯火辉煌,门前车水马龙,宾客络绎不绝。
侍郎府的管家亲自出门迎接,见到沈府车驾,忙上前笑道:“是沈府三娘子吧?侍郎大人特地吩咐了,让三娘子贵宾入席。”
说着,目光落在沈归檀身后热情打招呼的表妹身上,微微一愣。但很快,便恢复了笑意,只礼貌地应了两句,便将视线重新落回沈归檀身上。
沈归檀浅笑盈盈,举止端方,礼数周全,仿佛根本不曾察觉到管家眼中一闪而过的犹疑。
她被引入正厅,宾客们纷纷投来或好奇、或赞叹的目光。
沈家孝女,京中传得沸沸扬扬,如今终于得见真人,果然名不虚传。
而那位随行而来的表妹,却被悄悄引到了偏厅,由女眷们自行接待,不再与沈归檀同席。
沈归檀落座后,捧着茶盏静静端坐,神色恬淡温顺。
不远处,一身玄衣的贺许礼负手而立,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目光微动。
今晚的沈归檀,与往日不同。
那身烟青暗梅的素衣,将她的眉眼衬得越发温柔清冷,举止从容,神情沉静。
像极了一把静静藏在鞘中的刀,随时可以饮血开刃。
贺许礼眸光微暗,指尖在玉扇上轻叩,唇角微勾。
看来,不需要他动手了。
这沈三娘,自有她的锋芒。
而在户部侍郎府后院,沈府二房表妹,早己因为言语轻浮、举止失当,被女眷圈中笑谈。
一场原本精心安排的局,悄无声息地崩坏。
而局中人,浑然不觉。
席间,户部侍郎亲自举杯,向沈归檀敬酒,赞她孝行感天、品貌端方,未来可期。
沈归檀温顺应对,举止得体,言辞有度,引得席间宾客暗暗称赞。
这一场宴,沈归檀不仅未曾失礼,反而以一己之力,在京中贵族圈中留下了极好的第一印象。
而沈府,失了局,失了脸,却还要强撑着笑脸喝彩。
夜深归府,马车晃悠悠驶回沈府,细雨又起。
沈归檀下了车,回首望了眼深夜中的沈府大门,眉眼温柔得不可思议。
她轻声自语:“下一步——该轮到你们付出代价了。”
雨水落在她指尖,冰凉透骨。
她却笑了,笑得温柔,又笑得疯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