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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洞门下，几竿翠竹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洒落一地斑驳的疏影。刚从肃杀的军工厂巡视归来，身上尚带着几分铁与火气息的李渠，尚未踏入内院，便被一道略显娇憨又带着几分执拗的身影堵了个正着。
李婉婷今日穿着一身鹅黄色的掐腰小袄，配着月白色的百褶裙，越发衬得她肌肤胜雪，明眸皓齿。只是此刻，那张平日里总是挂着甜美笑容的小脸却微微鼓起，嘴角也向下撇着，一双清澈的杏眼带着明显的不满与几分不易察觉的警惕，首首地盯着刚刚迈入月洞门的李渠。
“姐夫！”她的声音清脆，却少了往日的雀跃，多了几分闷闷的质问意味，“我们家客房里，那个新来的、被好几个兵看着的陌生女子，到底是谁呀？她怎么会住在我们家里？”
李婉婷的小心思其实不难猜。自从李渠入主李府，这个家便成了整个淞城的权力核心，寻常人等根本无法靠近。突然多出一个年轻貌美的陌生女子，还被如此“特殊”地安置在客房，由重兵看管，自然会引起她的警觉与不安。
在她看来，这府里除了母亲和姐姐，任何可能威胁到姐姐地位、或是可能分走“姐夫”注意力的年轻女性，都是潜在的“敌人”。
李渠看着眼前这个如同护食小兽般，对自己流露出明显不满的小姨子，心中不禁有些好笑，但面上却依旧保持着惯有的平静与威严。连日的征战与军政要务的操劳，让他并没有太多闲情逸致去应付一个小姑娘的醋意。
他停下脚步，目光在李婉婷那张气鼓鼓的小脸上停留了一瞬，语气平淡地开口道：“一个……暂时需要在我这里‘做客’的人。”
“做客？”李婉婷显然不信这个说辞，她上前一步，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少女特有的不依不饶，“哪有做客的客人，需要被那么多兵丁看着，连房门都不能随便出的？姐夫，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和姐姐？”
她下意识地将李婉晴也拉了进来，试图增加自己质问的“分量”。
李渠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他不喜欢被人盘问，即便是自己的小姨子。但考虑到李婉婷年纪尚小，心思单纯，又念及她终究是李婉晴的妹妹，他还是耐着性子解释了一句，只是语气中己带上了几分不容置喙的意味：
“婉婷，有些事情，不该你问的，就不要多问。”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她是谁，为何在此，都与你无关。你只需要知道，她在这里，是我的安排，不会对你，也不会对你姐姐，构成任何威胁。”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了几分，仿佛能洞穿人心：“你现在要做的，是好好读书，学些有用的东西，将来也能为你姐姐分忧，为这个家，为这片土地，做些力所能及的贡献。而不是将心思，放在这些不必要的猜忌之上。”
这番话，虽是解释，却也带着明显的敲打和警告。李婉婷何等聪慧，自然听出了李渠话语中的不满与疏离。她心中一慌，原本鼓起的勇气瞬间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瘪了下去。
她知道，自己逾越了。在这个家中，在这个男人面前，她并没有任性撒娇的资格。他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我……我知道了，姐夫。”李婉婷的声音低了下去，先前那股气鼓鼓的劲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委屈和不安。她低下头，不敢再去看李渠的眼睛，两只小手不安地绞着衣角。
李渠见她己知进退，也不再多言。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没工夫在这里与一个小姑娘消磨时间。他抬步便要向内院走去。
就在此时，一个温婉柔和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婉婷，休得对你姐夫无礼。”
李婉晴不知何时己款款而来。她今日穿着一身素雅的湖蓝色旗袍，身姿婀娜，眉宇间带着新婚特有的温润与几分执掌经济民生大权后逐渐沉淀下来的从容气度。她走到李婉婷身旁，轻轻拉了拉妹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胡闹。
“姐姐……”李婉婷见到姐姐，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又像是犯了错的孩子般，声音中带着几分依赖和怯懦。
李婉晴对着妹妹安抚地笑了笑，然后转向李渠，柔声道：“夫君，婉婷年纪小，不懂事，若有冲撞之处，还望夫君海涵。只是，府中突然多了一位身份不明的女子，妹妹心有疑虑，也是人之常情。”
她的话语既为妹妹解了围，也巧妙地将话题再次引向了林若薇的身份，显然，她对这位“不速之客”也并非毫无芥蒂。
李渠看着李婉晴那双清澈而带着探询意味的眼眸，知道今日若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恐怕这对姐妹都不会安心。他沉吟片刻，倒也没有刻意隐瞒，毕竟，林若薇的身份和他接下来的某些计划，李婉晴迟早都会知道。
“她叫林若薇，”李渠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是京城《时代新报》的记者。前些日子，潜入我军管区，试图刺探情报，被当场抓获。”
“记者？”李婉晴和李婉婷闻言，皆是一愣。她们自然知道记者是做什么的，只是没想到，这个被重兵看管的女子，竟会是这个身份。
“那……她为何会住在我们府上？”李婉晴秀眉微蹙，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记者刺探情报，按理说应该关押在军事监狱，严加审讯才对，怎会安置在李府客房？
李渠的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容，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精光：“因为，这位林小姐，除了记者的身份外，还有一个更有趣的身份——她是京城总事府内务部次长，林怀民林将军的独生爱女。”
“林怀民？！”李婉晴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林怀民在京城也算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虽然未必是总事府的核心决策层，但在某些方面，却也拥有不小的影响力。
她瞬间明白了李渠的用意。
“夫君的意思是……想利用她，来牵制林怀民，甚至……在京城那边，安插一颗棋子？”李婉晴冰雪聪明，立刻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李渠赞许地看了她一眼：“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不错，这位林小姐，现在可是我手中的一张好牌。用好了，或许能为我们未来北上，省去不少麻烦。”
“至于为何让她住在府中，”李渠的目光扫过姐妹二人，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一来，是为了更好地‘照顾’她，确保她不会出什么意外，也方便我随时了解她的思想动态。”
“二来嘛……”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道，“也是想让她亲眼看看，我李渠治下的淞城，究竟是何等模样。或许看明白了，想通了，她那支笔，将来也能为我所用，发出一些……‘正确’的声音。”
听到这里，李婉婷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个陌生女子，竟是姐夫抓来的人质，是用来对付京城那些大官的！她心中对林若薇的敌意瞬间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同情，以及……对姐夫手段的深深敬畏。
李婉晴则蹙眉沉思，片刻后才轻声道：“夫君此计虽妙，但林怀民毕竟是总事府的官员，如今南北对峙，他会轻易为女儿而背叛总事府吗？而且，将这样一位身份敏感的人物长期安置在府中，是否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和非议？”
她考虑的，是如何将这张牌的利益最大化，同时将风险降到最低。
李渠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赞赏的笑容：“婉晴所虑极是。所以，我并未指望林怀民会立刻倒向我们。我只是需要在他心中，埋下一颗摇摆的种子。至于这位林小姐嘛……”
他的眼神变得玩味起来：“我自有安排，让她明白，什么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放心，她会很‘配合’的。”
他看了一眼天色，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好了，此事你们心中有数便可。婉婷，以后不可再因此事无理取闹。婉晴，你随我来书房，关于江南商会后续资产的整合，以及新币发行的第二阶段计划，我有些新的想法，需要与你商议。”
“是，夫君。”李婉晴恭顺应道。
李婉婷也连忙低下头，小声道：“婉婷知道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李渠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迈步向书房走去。李婉晴则对妹妹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她安心，然后才莲步轻移，款款跟上。
月洞门下，只剩下李婉婷一人。她望着姐夫和姐姐相携而去的背影，心中那点因陌生女子而起的小小波澜，早己被更深沉的敬畏与一丝莫名的羡慕所取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