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页在风中飞散,有的落在地上,有的飘向林中深处,仿佛过往种种都随着这场无声的风雪一同埋葬。
沈景砚缓缓抬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陆翊川与白栖鸢。
“你们早就猜到我不会交出全部。”他说得极轻,“可还是来了。”
“因为我们知道——你舍不得不来。”白栖鸢淡淡道,“你不甘心。”
沈景砚看着她,沉默片刻,忽而笑了一声。
“你总是太清楚。”
他向前一步,身影晃了晃,白栖鸢下意识要动,陆翊川却一把拉住她,声音低沉:“别过去。”
沈景砚的唇角泛起一丝血意,他抬手捂住腹部,指尖染红。
“你以为,你们能走得这么顺利,是因为谁?”他声音越来越低,“沈家旧部,有一半是我从军部手下一点点救出来的。我把他们藏进山、藏进密林、藏进那些你以为无人知晓的旧仓。”
“你以为‘旧雪藏’只是一个试验?它是我为沈家留的根,是我……唯一能救回来的办法。”
白栖鸢眉心一紧:“你早知道这局下不成了。”
沈景砚没有否认。他只是轻轻靠在那株老槐树上,望着天色越来越暗的林间。
“你说我输了。”他看着她,眼神第一次没有带着讽刺和控制,只是淡淡的疲惫,“那我问你,若三年前你没救他……你救的是我,会不会……”
白栖鸢没有回答。
她走近一步,语气温和却坚定:
“我救谁,不是因为谁该活,是因为我信——那个夜里,只剩一个人还有人性。”
沈景砚怔住,片刻后笑了。他笑得很轻,却比任何时候都疲惫。
“真狠。”他轻声说,“你杀我,不如你这样说话来得狠。”
陆翊川站在她身后,一言不发,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他的眼里没有骄傲、没有胜利的欣慰,只有沉沉压下的怒意与疼惜。
白栖鸢终是轻声开口:“你还有最后一个机会,把那批被调走的沈家旧人交出来。”
沈景砚望着她,眸色深沉如夜。
“好。”他低声道,“那你记住,是你赢了我,不是他。”
说完,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道竹简,抛向她。
白栖鸢接住,目光落在竹简上的篆字。
“‘归尘’?”她念出来。
沈景砚闭上眼,身影在风中晃动:“那是他们的名字……我只愿,他们这辈子,不必再欠任何人。”
他没再说话。
风越来越大,树叶哗啦啦响,像是万语千言都被吹进深林。
白栖鸢静静看了他许久,终是低声道:
“走吧,陆翊川。”
她转身,没再回头。
那一夜无星无月,只有风声簌簌,仿佛将所有人的执念与过往一一吞没。
山林尽头,天色将明未明。
白栖鸢随手将那卷“归尘”竹简交给乔墨时,手指微微颤了一下。
那不是因为寒,而是一种终于放下的轻松——可她知道,这还远远未到终局。
“这些名字,你们今晚就安排下去,一人不漏。”她声音低沉。
乔墨点头,神色凝重:“里面不少人早被调出北漠,散落各州,要一一唤回,恐怕至少需时三日。”
“能走的,就走。”陆翊川开口,站在白栖鸢身后,眉目冷肃,“不能走的,我们接。”
乔墨愣了一下,看了眼陆翊川的肩膀——上头那道新包扎的伤口还在渗血。
白栖鸢却只是平静望着陆翊川的侧颜,心中一声轻叹。
他说要接,就真敢以命去接。
“你还想冲多少次前线?”她低声问。
陆翊川转头看她,眸色暗了半分,却仍是那熟悉的语气:“我不想让你再冲。”
白栖鸢低笑:“你当我是纸糊的?”
“你若是,我早让你碎了。”他没笑,语气却温柔,“可你不是。”
他顿了顿,语气忽而低下去。
“你是我命里最硬的关口。”
白栖鸢心中微震,不知该笑还是该叹。
那一夜,他们回营途中,寒驿月色正明。林风如水,过耳却不寒。
营中火帐之内,归尘旧人名单刚刚分派出去。
外头传来马蹄声,一人快骑而来。
“报——”
乔墨疾步迎出,“何事?”
“前哨来报,沈景砚遣人将一批藏于西岭谷底的沈家遗军送出,随信还有一卷密信。”那斥候拱手呈上,“上书——‘谢你留情一剑,替我完局’。”
陆翊川接过信,展开扫了一眼。
白栖鸢凑过去,看到最后一行字时,神情终于动了几分:
【——但求来世,再无栖鸢。】
她沉默良久,缓缓道:“他知自己活不了。”
“他也知,你不会杀他。”陆翊川将信重新卷起,“所以那一剑,你收了。”
“也因为——你不想,他死在你手里。”
白栖鸢没有否认。她只静静站着,看着远方隐隐透亮的东方天际。
风起时,她轻声问:
“沈家算是彻底落幕了么?”
陆翊川答得很慢:“不。还差最后一步。”
“什么?”
他抬头看她,眸中带着难得一见的柔光与肃意:
“等真相全揭开,等那些人回来,等你放下所有执念——我们带你,回家。”
那一瞬,白栖鸢的眼中,终于有了一点真正的动容。